weibo @有喵在摸鱼

【瓶邪】《久雨》

那个村子坐落在福建南边的山谷,村子在半坡处,四周有六条瀑布,溅起的水花落到村子像下雨一样,天晴的时候空气中充满了雨粒,细雨迷蒙。

雨下了很长一段时间,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我不太清楚,这个村子有他们自己的历法,是用来计算雨停的时间的,因为不怎么实用所以现在只有村里的老人能看懂,我向他们请教过,发现这种历法的计算是一种倒计时,每过一段时间算式会发生变化,重新调整误差,这种变化大概还跟占星术和风水一类的能扯上点关系,复杂得很。

他们告诉我,雨下一千年,会歇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相对于一千年来说微乎其微,所以他们的历法需要很精准的测出那一个小时的到来。有时候会在白天,有时候会在晚上,他们会按村里的习俗进行盛大的庆典。

庆祝雨歇的一个小时这个村的人会做什么,我听着听着就开起了小差,难得户外干燥他们可能会全村人露天烧烤,不用担心炭火湿掉,还能晒晒棉被,但一千年没晒棉被习惯的人知道什么叫阳光的味道吗。

我本来对这种几辈子都不定能见一次的奇景并不感兴趣,但老人家接着又说,下一次雨歇在五十年后的八月,具体哪天还得看历法怎么算。

几个村里的老头围着火炉有些兴奋地聊起了上一个千年的事,看的出来他们很期待看到村子不下雨的那天,但五十年,这群老掉牙的估计是等不到了,我现在也奔四了,能等到那天估计也有点悬。

我听着他们讲雨歇那一个小时的故事,虽然也很精彩,但比起我以前听的很多故事就失色很多,算起来也是千年前的故事,跟传说差不多。老人家都聊得很高兴,忘了我来找他们的目的,我也懒得打断,边喝着茶安静地听着。

敲门声响了几下,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我放下了茶杯就跟老头们道了声别,老人家就要留人吃中饭,我给他们说家里还有人等着做饭,来来去去推辞了几番才脱了身。

屋外有条小溪流,我看到石阶上蹲着个人洗东西,是小哥,我马上就认出他来了。

雨很小,用不着撑伞,我站在上面问他洗什么,他站了起来,手伸到我面前,我看见了几个绿色的小野果,晶莹剔透,只有葡萄大小,看着有点像缩小版的西瓜。

“这是什么?”我问他。

“余甘子。”他说,“隔壁小雨给你带的,正好碰上我,说是对喉咙有好处。”

我摸了摸脖子那道疤,就说:“这村里叫小雨的姑娘多了去了,隔壁我认识的就有六个,上到六十岁下到两岁半,你给我说说,是哪家小雨看上了我,我好去道个谢。”

他笑了笑,就说:“吃一个。”

我拿了一个扔嘴巴里,才咬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又酸又涩,问他:“你在逗我吗?”

“吃过会觉得甘。”他说着,也拿了一个吃了。

听他说了我也慢慢感到,那股酸涩的味道褪下后,喉咙弥漫着甘甜,很舒服。

等小哥把袋子里的余甘子都洗了一遍,我们便走回家去。我注意到他裤腿子沾了点泥巴,这个村子被雨水洗刷了几千年,沙石被冲走了,铺路的卵石都被洗的光滑,所以这村里我知道有泥巴的地方就那么几处。

“去田里了?”我们跟村里的人学着种了些雨仔参,田地在山谷外,大概要走半个小时,我们在那里垦了两分地出来,还种了些蔬菜。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我也就没继续问了。

小哥说话依然很简短,但来这里一段时间,身上那股肃杀之气已经淡了许多。我上次电话里给胖子说过,小哥现在干干农活做做事,闲云野鹤,日子过得像神仙一般。胖子心疼小哥那双手就这么浪费在农活上,强烈谴责我是暴殄天物,但又好奇小哥做农活是个什么样子,让我给他拍几张发过去。

我给他发了,但发的是几张我们和村里人下棋乘凉时的照片。我知道胖子是想我们了,便让他过来,他笑着扯了几句,最后就道他要从一个穷乡僻壤长途跋涉去另一个穷乡僻壤得费多长时间,他还有岳父在,走不开啊。

这边跟家里隔了一条河,这两天没下大雨,河水比较浅,两边的卵石都露了出来,我们打算走捷径,淌着水走回去。我捡了些石子给小哥,让他见了有鱼就扔,以他的准头定能把鱼砸晕,扔中了我们今天就加菜。

我见他似在苦笑,然后嗯了一声。

河底的卵石上很多的青苔和水草,小哥走在我跟前,他踩哪我就跟着踩哪,不用担心踩不稳了。但看着他的背影我就想使坏,胖子猜过小哥其实很爱面子,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在河里踩水花,把他溅成落汤鸡,整一个落水美男,给村里的小姑娘们饱饱眼福。

我知道其实他这方面很清明,一点都不糊涂,像我这种身上到处是疤面目憎狞的老男人怎么可能入得了小姑娘的法眼,隔壁那姑娘来过我家几次,心思早就写在眼里了。

我想着想着就想要踢水弄他,但才走了几步就发现这河底比我老家的要滑,我跟在他身后颤颤巍巍地走着,完全没了要使坏的心。

他在前面停了下来,还没走到一半,我问他是不是看见鱼了,就见他向我伸出了手,我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抬眼就对上了他不容置疑的眼睛,气氛有些古怪,等我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经握上了他的手,心里比刚才还要堵得慌。

我听见心里有个念头在说,我想得到的并不止这么点。


午后的雨下得更大了,南方的雨季还会持续一个月,当地人教了我们许多防潮的方法。我给火炉加了点柴火,在上面放了个水壶烧水,等我到厨房把碗筷都洗好,外头水也沸了,我喊了一声,让小哥去倒水,但屋里没有人声,我擦干手找了一圈,发现他人不见了。

这里的人都是白天忙完农活,下午就四处叨叨嗑,平时下雨也不会对他们的行程有多大影响,只有雨下大了的时候才会留在家里做事,我心想也只有闷油瓶这种人物才会雷打不动地玩失踪。

雨云积得很密,天空暗了下来,我不想开灯,就把躺椅搬到了廊下躺着看书。屋檐很宽,我不用担心会淋着雨,小满哥平时爱在村里到处巡,雨下得这么大,它就趴在我脚边睡觉。

这里大多是吊脚楼,学建筑的时候我知道一句话,木头干一千年,湿一千年,不干不湿两三年,这里环境潮湿,空气湿度很大,木头很难保存,但村里人对防潮很有心得,把防潮和通风都做到了极致。

我租下的这个房子已经有好几十年历史,但他们的木材很结实,完全没有腐蚀的现象。我原本想要借着自己学了点建筑,在这里大展拳脚一番,做些小改装,但找不到合适的材料,最后只捣鼓出了一个鸡舍和狗舍,在后院弄了个篱笆,都是些很简单的东西,但动起手来比想象中要费劲。

小花半个月前来看过我,他对这个村子很感兴趣,当时看到我在门口伐木,就说我太爱折腾,我跟他说这叫农家乐。他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第二天就离开了。我把吴家的生意全都给了他,只留下了杭州的铺子,长沙那么大盘他要整起来估计要费些时间,去长白的时候我把大队交给他来管,为了就是让他树立点威信好管人,不过小花的话这点生意不算什么大问题。

二叔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没说什么,我想大概在他心中想的和我一样,以吴家的身家换来所有事情的结束,也算是值了。况且他也知道其实我没有心思搞这么大盘的生意,这十年我一直管着长沙的盘口,是因为我手握着这些的时候,办很多事情都会很便利,而这些,我现在也已经不需要了。

我问了小花秀秀和黑瞎子的事,他告诉我秀秀跟着他学东西,现在已经能自己管理霍家了,我想无论出什么事有小花护着,秀秀应该不用太担心。但谈到黑瞎子他却少见地摇了摇头,小花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我觉得他对大部分的人和事比闷油瓶还要冷漠。

他叹了口气,说黑瞎子现在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这两年也没下地没接活,在北京秀秀的铺子开着店,还是那家眼镜铺。我说这两年我也去看过他,我曾经建议他学盲人按摩,以他的手艺一定会是大师级的人物,但小花告诉我这个月他的铺子关了,留了张字条人不知去了哪,估计是欠款太多,畏罪潜逃了。

我俩喝着茶,沉默了好一阵,小花跟黑瞎子间有过我所不知道的经历,但毫无疑问小花是信任他的,既然他留了字条,我相信小花一定会去找。

我说有他消息记得告诉我,小花点了点头。

我想起北京还有黎簇几个小孩在,也顺便问了,小花就笑了:“一切都回到了正轨上。”

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睡得不怎么安稳,应是做了些累人的梦,醒来时发现小满哥正舔着我的脸,我想大概是它给害的,便让它到一边自己玩去,等我去回想的时候,梦境那些东西全都不记得了。

屋后传来些声响,我到走廊尽头往下看了一眼,看见闷油瓶跟隔壁小姑娘并排坐在石阶上喂鸡,小姑娘有说有笑,闷油瓶有时会回应一两句,我看着都觉得尴尬,真是为难人家姑娘跟个木头聊得这么起劲了。

雨下的小了,小满哥又到处撒欢,看到闷油瓶在后院就摇着尾巴跑过去了,那条狗很少对吴家以外的人亲近,等我留意到的时候这一人一狗的感情已经相当好了,我想应该是小哥总是给它喂吃的,所以把它管的服服帖帖,真是一物降一物。

看着那两人一狗的和谐画面我脑海中容易出现些怪异想法,我曾在张海客那听说过很多小哥小时候的故事,我能从他经历过的这么多事中猜到,他这辈子大概除了记忆以外很少会去追求其它的东西,他被太多的人和事背叛、陷害,如果他想要某个东西,他就要付出他的信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而现在的他更是无欲无求,我总在想,他之后的人生肯定很无趣,人活着总该为了点什么东西,钱也好女人也好梦想也好,如果没点念想,那他活一辈子估计也不知道活过的滋味。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觉得我的担心可能是多余了,活了百多年的人精肯定知道过什么日子畅快,比如说喂喂鸡逗逗狗,旁边还有一漂亮姑娘笑得跟花一样。

正当我想静悄悄地退下去时,闷油瓶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我问:“醒了?”

难道大白天我还能梦游不成,我点了点头,就回屋里去了。

没事可做,我就开了电视,搬了张小凳子坐前面,一边剥毛豆。这里只有几个台,我随便转了一个看唱戏的,没过多久小满哥就冲了进屋,围在我身边绕圈,屋里一直烧着火炉除湿气,我怕它撞倒了就往边上挪了挪,刚转身就看到小哥也跟着进来了。

他见我在剥豆子,也拿了个小凳子坐旁边帮忙。

“回来得这么快?”我觉得如果我不打破沉默,那么就可能一段时间没人跟我讲话。

他说:“鸡喂好了。”

“小雨呢?”

“回去了。”

“哦。”

我努力过了,但还是聊不起来,便也沉默着,一边剥着毛豆,看着电视。

好半天,都剥了差不多一篮子的毛豆时,我才发现电视上唱的是粤剧,我一个字都听不懂,难怪上面那些人给我的感觉跟平时看唱戏的不一样。

我侧头去看闷油瓶,他也正看着电视,我问他:“你听得懂粤语?”

“会一些。”他说,老张家的人才果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

我说我听不懂,你给我说说怎么讲的。

闷油瓶不知怎么曲解我的意思了,电视说一句他就跟着普通话说一遍,我听着他说戏就一直在笑,笑到最后戏讲了什么我还是不知道。


这两天我又跑村里那些老头家去,总算把东西问出来了。闷油瓶依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每天早上我起来的时候隔壁房已经没人了,锅里会留着早餐,我有时一个人坐在家里,会觉得自己跟田螺姑娘住在了一起,只有饭点才能逮到他。

村里传说有一块灵石,能让人长记性。我问了很多人,不过大多都不怎么清楚,所以我就去找村里的老人,最后是从一个老爷爷那听来的,他说那灵石在由东向西数的第三个瀑布的水底下,见了就知道了。

闷油瓶他终究是对一些东西仅留下了片段的记忆,但他没把我们这伙人给忘了,我觉得这已经是令人欣慰的。很多东西我都可以告诉他,但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故事跟当事人的记忆还是会有出入的,比如我很难解释某些时候他是处于怎样一种情绪当中,我告诉他很多事情,只是希望他不要再去寻找那些答案,但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忆起。

我跟村里人学做了一个用雨仔参的花瓣做的点心,这东西甜甜的绵绵的很好吃,我有时做着点心的时候就会想去问他要忆起到哪种程度才不算失忆,其实人的记忆是相当模糊的,我连十岁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他活了那么多的岁月,就算不格盘本身又能记得了多少?我是希望他想起失忆前的事,上次失忆的事,还是再上次的事?我想在他脑海中被重置了那么多遍,那些记忆本身就很零散了。

所以到最后我只求他以后别再犯这毛病,他活的肯定比我长,我不在之后,如果他又格盘掉,要执意去寻他的过去,我在地下也会憋屈得恨不得从娘胎爬出来拽住他,或许我下去后要学学托梦,我想到成为他梦中怨魂的那场景就好笑。

吃饭的时间,我跟他说找到灵石了,让他跟我去看看。

十几分钟路程很快就到了,瀑布下是一个水潭,六个瀑布的水在这里汇聚,像有龙在水面上翻腾,水很清,能一眼看到水底,下面有很多的卵石,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石块,大概是从山谷处滚下来的,那老人说一眼就能认出,但我在岸边看了一圈没见着哪块特别突出的石头。

“要潜下去看看,可能在瀑布的水花那。”我说。

我们找了几条比较长的竹枝,绑成一条长棍测了一下水深,大概七八米,我们的潜水经验都比较丰富,这点深度憋个气就能下去。

我们脱了衣服裤子,穿着一个裤衩在浅水出扑腾了几下,先要热热身,毕竟很长时间没潜过了。路过了几个村民跟我们打招呼,还提醒我们这边水深,游泳要小心。

水有些凉,南方天气很热,能到水里泡一下很痛快。我们用绳子绑了一块石头,能帮助我们很快地沉下去。绳子是问刚才过路的熟人要的麻绳,我们解下了两小股绳子用用,准备好了之后就把石头放水里,慢慢地潜下去。

这里的水很清澈,所以下去之后也能看的很清楚,我很久没潜水觉得有些憋得慌,但下潜几米之后就习惯了。比起在巴乃潜水的时候,这次环境好多了,这口气应该能让我走一个来回。

我在水底四处张望,光在水下碎成了一片片,我有种在天空中漂浮的感觉。闷油瓶在旁边拉着我的手臂,我看他给我指了一个方向,在瀑布溅落的下面,泛起了很多白水花,但那边的水底下,能看到一个绿色的东西,跟旁边长着青苔水草的石头很不一样。

我点了点头,便跟他把石头往那边扔,石头在水下滚动,带着我们缓缓地游过去。那块绿石头比较大,岩面有些通透,我发现那是因为光泽不一样所以在水底很突出,我看了几下很快便知道这其实是一块玉石。

我看了小哥一眼,相信他也看出来,这个村里说的灵石应该就是这块玉石,也确实很多人相信玉石有灵性,但能不能长记性我就不太确定了,我对玉石没多少研究,秀秀应该懂的比我多,不知道会不会有这方面的传说。

我摸了一下那玉石,有些滑腻感,冰凉凉的,这可能是翡翠。我憋着气原本很难受,但一触到那灵石的时候感到整个人的思绪都澄清了,似乎这辈子从未这么明白过。

手臂猛地被人拽住,我看见拽我手的人一脸惊慌,有气泡在我们之间冒出,紧接着我感觉全身从什么东西中被抽出,水灌进嘴巴和鼻子里,我立马闭上嘴巴,留住了最后一小口气,有水已经灌进了肺里,感觉要炸裂般作痛,我很想呼吸一口空气,踩着水往水面游,但上面瀑布的水冲下来,水流在翻腾,我扔了石头就很难稳住身子,以为要被水流冲到河底。

闷油瓶一把捉住了我的手臂,我以为他会拉我到水上,结果眼前一黑,唇上有什么东西压了上来,我的嘴巴被撬开了,嘴里没能吐出来的水一下都流走了,有空气涌进我体内。

我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娘的电视上救命的技巧,我确实也因这口气感觉好了些,却感觉自己像个吹胀的气球,依旧难受的要命。

闷油瓶把我拉上了水面,他游泳确实很有技巧,像鱼一样,脚下扑腾几下很快就浮到了水面上,如果是我绝对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上游七八米。我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小哥扶着我使劲拍了几下我的背,我咳了好多水出来。

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开口就是道歉,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好意思啊小哥,刚摸着石头整个人都魔怔了,那狗日的灵石也不知是显灵了还是邪乎了,我……”

我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就捧起了我的脸,那双淡然的眼睛几乎就在我眼前,似乎确认我没事之后安心下来了,但他一直没松手,也没说话。

我想从这股暧昧的气氛中解脱出来,想要去说些话,我发现每次我们两人陷入沉默的时候都是我来找话的,不过我实在不指望他会在意氛围这种东西。

“我、我……”我支吾几下,但看着他的双眼什么都说不出,最后我竟然说了一句连自己都猝不及防的话。

“我很容易误会的,我会当真的。”我听见自己在说,一瞬间脑子炸成了空白,然后我就吻上了他。

现在想起来,我那时一定还是魔怔着,不然怎么会连闷油瓶会一手拧断我脖子的可能性都不怕,居然去偷袭他。


那之后什么都没发生,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我们讨论过这个灵石没工具拿不上来,而且估计作用并不大,如果他觉得有用处可以去水潭泡泡,但不能靠太近了,但彼此都很默契地没提那件事,我想应该是他不好拒绝我,但我也没想过他会接受,我听一些小姑娘说过,有些爱情在表达出来的瞬间就可以结束了,我想我们之间也应是如此。

我并未感到多大的失望,可能我这辈子遇到令人绝望的时候太多了,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已经学会了不去强求。

傍晚的时候雨幕很大,我午觉醒来发现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也没急着清醒,还想再睡个囫囵觉,迷糊中就看到雨中有个身影在走近,是闷油瓶,他今天回得比较早,我打着哈欠叫了他一声,本想继续睡的,但发现他挑着个东西,走得近了我看到是一些木板,他把木板都堆在架空层下,然后爬楼梯上来了。

他淋了一身湿,拿了挂在栏杆上的毛巾就擦身子,我问他那是什么。

“木板。”他回了我一句废话。

“这木板湿了不好烧,你要来做什么?”我问。

“你之前说想在屋旁弄个水车。”他说。

我们旁边就是河,我之前想要搞装修的时候提过这玩意,河水很清澈,能直接从河里取水用,水车虽然效率很低,但很方便。我第一次来这村里的时候,在附近人家看到他们的水车,觉得挺有意思,就想如果能在这里休养,以后也要在自家也弄一个。那时我是打算自己一个人过,后来闷油瓶跟我来了,前阵子那么一提水车的事,就觉得不能为了自己一点兴趣,把他也拖过来折腾了,便也放弃了。

我听他说了,便也恍然大悟,合着他这些天就为了这些木材,我笑说:“这点不够啊,那算是个大工程,过些时间我们去镇里看能不能买到吧。”

他点了点头:“好。”

我看着他,想起他说要跟我一起来的那天的事,我回杭州花了一周时间把所有东西都安排妥当,临走前一晚,他问我是不是要去我提到的那个村子,我说是,让他有空有事都可以过来找我,我跟胖子各自归隐山林,以后就很难第一时间帮着他了。

我没有问他要不要来,虽然我希望他能来,但他已经自由了,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我不想去干涉,他身负的宿命大多是家族和他人强加的,他面临的很多选择都是事情发生之后留给他的承担与否的问题。现在这一切都结束了,在他的面前是空白,他的未来有无限的可能,这一次他是彻底地从宿命中解放了,所以,我希望他的选择不应该是我们给予的,甚至连要不要来这个问题本身我都觉得会左右他的想法,他的未来应该由他自己规划。

然后我听见他对我说:“我跟你一起去。”

我之前迷糊中说了很多那个村子的东西,他都听见了,我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对那村子有多感兴趣,就问他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他看着我说,我知道他从不会开玩笑,说得出就做得出。

十年间我在很多梦境中见过他,这一次我才真正感受到,他就在身边。

风吹过来带着雨丝,我慢慢才回过神来,小哥知道我在看他,侧头问我:“没在睡?”

“没事做,再歇一下吧。”我说。

他进屋去了,我转头想继续睡,我大概很长时间没能睡成好觉,在这村子里听着雨声总会让我犯困,才眯了一会眼睛,就感到身上有动静。我睁眼看到闷油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在我旁边躺下,躺椅比较小,他把我往怀里搂了搂,手揽着我的腰,我想要支起身子,就被他拉了回去。

“继续睡吧。”他说着也闭起了眼睛。

我放弃了挣扎,心里很乱,倚着他也合上了眼。但我睡不着了,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他有时会回我一两声,但更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

讲着讲着我就说到了之前听老人们讲起的千年前一个雨歇时的故事,有个呆呆的白衣服的少年来到了村里,在那雨歇的一个小时发生了很多事,这个少年喜欢上了村里的一姑娘,但少年离开的时候没法带走她,而这个姑娘为了等候少年,最终被牵扯到事情当中,几年后少年终于有足够的能力带走她,但却再也等不来那姑娘了。

“听他们说,五十年后的八月,是下一个雨歇。”我说道。

闷油瓶若有所思,问我:“雨歇的时候会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就道:“机会难得,露天烧烤或者晒晒棉被,做些晴天才能做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千年前的人晴天会做什么。”

“到时就知道了。”他说,“我们一起等。”

我忽然就害怕了,慌乱下攀到了他身上,捉住他的领子,我想说你别等,我怕我等不到,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指伸进了我的发间,拇指指腹在我眼睛抹过,我才发现我哭了。

但他什么都不说,我看着他的眼睛,依旧是出世的那双眼,眼中深处却是深情。

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我忽然就想到了那场景发生在他身上,这双眼后会不会也成了一片荒凉,如果我们一起走了很远很远之后,然而我最后仍陪不了他到终点,他会不会也这般心痛欲绝。

我舍不得,也离不开。

如果因为知道结局就去选择放弃,我这一生肯定都会后悔的,那还不如拥有过后再嚎啕大哭。

我脱力般伏在他身边,觉得也是时候认命了。

“那我学学养生,以后也少拿命折腾,多多锻炼身体。”

“或许还能陪你个几十年。”

“陪你等到雨下一千年后,雨停的那一小时。”

“嗯。”

他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雨淅淅沥沥地落在这个村子,我像很长时间都未能习惯那般,觉得雨后很快就会天晴,牢牢地抱住了他,不知是害怕雨停后拥有的一切都即将消失,抑或是害怕雨歇来得太慢,来不及兑现与他的诺言。

只愿我们的余生,了无遗憾。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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