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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谪仙 08

8 清狂其一


吴邪大病初愈,此时又心生战意,恨不得使上百般武艺不计代价潜逃。


画龙点睛算是家喻户晓的故事,符修阵修得大成者,未必不能做到这般天方夜谭之事,譬如张起灵身上那道魂符,若真要问吴邪信不信,那自然是信的,可他总觉得要是点了头,就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强迫自己别去深思,一遍遍念着是言者无心,可总忍不住心猿意马往另一个不得了的天方夜谭开小差去。


吴邪心里备受煎熬,几近要当场哀嚎,他是不是中了女魔头的幻术没彻底醒来,脑子还有些毛病,为何就听不明白这张大宗主到底表的是哪方面心迹呢?


两厢静默半晌,张起灵不等他回答,就把热毛巾盖在那目瞪口呆的吴少主眼上,还善解人意地给他找好了借口:“药效起了,躺下睡吧。”


吴邪整个人紧绷成根棍子,被张起灵按着躺了下来,下意识就想要捉下脸上的毛巾,他知道如今自己肯定只有一副蠢样,但若是要他遮住脸,那他更不放心,谁知道这张宗主又会做出什么出人意表的事来,可稍转念一想,自己也太过蹬鼻子上脸了,他身上有的难道张宗主还没有不成?这么一个又糙又穷又伤的金丹修士,有何便宜可图?


结果吴邪的手刚碰到毛巾,立刻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捉住了,张起灵宽厚的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上,贴得不紧,虚握着似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能稳稳地止住吴邪的动作。


吴邪难以理清这是怎么一种感觉,好像身上的痒痒肉一时都跑他手上去了,被张起灵一把全捉在了手里,可那酥痒感并非难以忍耐,而是头也不回地往酥麻的路上奔去了,并有要顺着血脉酥麻到他心里去的趋势——似乎这动作里头明目张胆地带着某种近乎黏腻缠绵的暗示。


……或许并不是他自作多情。


然而不等吴邪反应过来,张起灵将他的手拉开,放回被窝里,无比自然地给他压好被子,边道:“敷一会儿,眼还肿着。”


吴邪愣怔道:“……啊?”


再一次地,吴少主迫切地想请个靠谱的大夫彻底诊治一下,他好歹也能称得上反应机敏,怎么在这死心眼面前,忽然间就剩满嘴蠢话?


张起灵顿了顿,说道:“你哭了。”


吴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成,没有血气的唇抿成了一道锋利的线,他慢慢把呼吸调整得悠长,可他完全睡不着,心里头那些剪不断理还乱愈发沸反盈天了。


张起灵知道他没睡着,过了一会儿,又问:“梦见什么了?”


吴邪依旧没有回他,全心全意准备去幽会周公。


药效可能真起来了,他觉得脑袋又沉又昏,事想不好,话说不好,偏偏怎么也睡不了,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地全都怪到了张宗主头上去。


吴邪忍无可忍地腹诽:“你张大宗主倒挺会折磨人的,虚虚实实耍了一套,吊足人胃口,如今还杵这作什么?没见小爷一伤员都要休息了么?你还想要作什么不成?”


腹诽完了,吴邪又很英雄气短地想,睡吧,这人能作什么,能偷能抢?犯得着么,这位是什么人物啊?内门张家宗主,一代剑修,光风霁月的天下之尊——而后吴少主很闹心落到了一句话上,谁知会不会趁虚而入偷吃他豆腐。


但很快,吴邪就免了心烦意乱的灾难,因为张起灵彻底坐实了罪名,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鼻息掠过他的头顶,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在他额上压了一下,吴邪肯定那就是张大宗主的嘴巴而不是别的什么。


他的心终于不乱了,一道惊雷响彻脑海,煞白的一片。


张宗主以行动证明了,他还真敢偷。


张起灵撑着手伏在吴邪耳边,鼻尖小心翼翼地蹭着他的头发,温热的气息扑来,就跟耳鬓厮磨似的,那一阵欲语还休在百转千回过后,终是落作了一声似叹似喜的轻唤。


“吴邪——”


张宗主天生不知如何示弱,万千心事到了嘴边,就只剩下这最直白无华的一声,然而轻轻唤一声那人的名儿,他却似是已有莫大的满足。


“睡吧,没事了。”张起灵也不知是对他说还是对自己说,这一声‘没事了’一出口,一个月来悬着的那颗心总算缓缓落到了实地,他伸手轻轻摹了一遍那竭尽全力装死的人的轮廓,而后才恋恋不舍起身离去。


吴邪听见关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恍恍惚惚冒出头来,抹了一把冷汗,手忙脚乱地擦掉刚才张起灵留在他脸上的触感,仿佛那是什么妖魔的诅咒似的。


他脑袋空白了半晌,忽然诈尸似的惊坐而起,病急乱投医地去寻他那红鸾星,非要借这玄而又玄的看看他的姻缘是不是误入歧途了,结果抬眼一见这青天白日,星子遁形,才猛然想起现在还是白天,顿觉失魂落魄,自暴自弃地把脸甩进枕头里,心情难以言喻的复杂。


从前他不懂事时就总想着,清心寡欲修道习符都是狗屁,有朝一日,他也要寻他那冰肌玉骨砌的美人儿,至死不渝地爱一场才算是不枉此生,结果窝在长陵里头十多年月,对他死心塌地的女子没见着半个倩影,雌的蚊子倒是夜夜来为他神魂颠倒,而如今他早已不去想这些凡尘俗事了,美人却不请自来了,眼看还真对他一片痴心,可他这桃花没长眼地跑偏了十万八千里,短斤缺两地把纤姿柳腰偷换成了个宽肩汉子,跟他饱阅万千话本得出的花前月下美人在旁的预设八竿子打不着边。


吴邪自忖浑身上下都是硬邦邦的,谈娇柔妩媚更是扯淡,没半点值得张大宗主去离经叛道,甚至开始有理有据地怀疑张起灵是被杀念折腾得走火入魔了。


他还颇有些避重就轻地擅自给张起灵盖棺定论,张宗主啊张宗主,博览经书三千年未曾有过半点杂念,不料一着不慎,低估了这红尘凶险,竟让这些情情爱爱的牵着鼻子跑了。


可吴邪才自欺欺人地叹息完,转念一想,张宗主名扬四山九州,谁不想跟张家攀上点关系?入世这十年,又怎会少得对他投怀送抱、自荐枕席的美人呢?


怕是全都被张起灵一闷棍打作妖魔鬼怪了,这人就是这么尊冥顽不化的石雕,但凡开过一次窍,怕是也不会为了个含混不清的答案连生死都置之度外。


那么过尽千帆,又何曾有过令他张起灵动容的?


他又是何德何能,怎么偏就叫张宗主认了栽呢?


吴邪扔开了毛巾,仰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只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脑海里忽然就回荡起张起灵方才喊他的那一声。


“吴邪——”


记忆好像有意捉弄他,装神弄鬼地变了好几个调子,时而惊颤,时而悲恸,时而如鲠在喉,怎么听都不太对劲,吴邪莫名较真起来,钻牛角尖似的拼命回想,越发觉得与原本相去甚远,他都快记不起张起灵那时的神态语气了。


风雨敲窗,毫无预兆地造访,随即惊飞了思绪,吴邪抬眼看见外头烟雨迷蒙,一丝凉风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吹散了满屋温热,长驱直入地拂过他的刘海,在额头留下一抹凉意。


吴邪伸手摸了摸,想起了方才张起灵落下的一个吻,一声轻唤蓦地从错乱的回忆中脱颖而出。


“吴邪——”


吴邪浑身一僵,这回约莫是对了。


吴邪自以为窥中张起灵心事的次数实在是屈指可数,在这不多的认知中,他一直认为张起灵的心也跟他这人一般,是石头做的,而这石头居然会跑到他面前来,不说情,不讲爱,轻轻依偎了一下,抽身离开,他无由来就觉得这人还怪可怜的……


吴邪一怔,可怜?可怜谁?张起灵?


他似是从乱梦中惊醒,伸手捂住惊魂未定的胸膛,四下无人,周遭静得仿佛只剩下心跳声,落在耳中,便有如擂鼓般作响。


他茫茫然地想道:“为何要可怜他?”


有些东西是不能深思的,越是深思,越是容易变味,譬如那一声唤,又譬如当下。


那心跳声仿佛是悠长的,每敲一下都是振聋发聩的,而后余震带出了萦绕不去的意味深长——愈发似是而非了。


他隔着手掌狠狠地锤了几下心口:“乱跳什么!你的定力呢!”


疑神疑鬼的吴少主跟自己的心跳相互折磨,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调教得训练有素,一个拍子都走不错,然而大业未竟,天人交战不到一炷香,很快就因气力不继,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守在他旁边的依然是阴魂不散的张起灵跟秦海婷这两位。


他这才微微睁开眼,旁边昏昏欲睡的秦海婷就瞬间惊醒了,吱哇乱叫地扑了过来,带着异乎寻常的关切问道:“老大感觉怎样?好些了吗?渴不渴,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吴邪受惊不小,一下子醒神了,手脚并用地将这块秦牛皮糖从身上扒拉了下去:“滚边去,你又大彻大悟了什么歪理,这回是要闹什么?”


以往被这么一吼,秦大小姐都会使出她的绝招来等人来哄,可这回她的眼睛倏地红了,扁着嘴,憋红了脸,泫然欲泣地盯着他,硬是没发出声,好像一张口就能嚎满嘴的呜呼哀哉。


吴邪从这可怜样中觉察出了某种不详的预兆,黑着脸朝她竖起一根手指,警告她把那不明所以的眼泪鼻涕收回去,而后飞快地扫了坐在软塌上打坐的张起灵一眼。


只见张起灵正不躲不闪地看着他,被人逮住了,也脸不红气不喘的,端的是个理直气壮,四目相对的一刹,吴邪又局促不安地转开了,好像心里有鬼的是他自己才对,真是岂有此理!


张宗主简直坦荡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最起码以吴邪看来,厚颜无耻这个词若是放到张宗主的头顶上,也都能摇身一变成了‘光明正大’。


而后,吴邪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张宗主这么个大忙人,每日过来按时点卯也就罢了,还跟秦海婷这等闲人守床头守一整天,难不成是打算献殷勤?


吴邪登时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痛,又瞥了一眼任劳任怨开始打点洗涮物品的秦海婷,秦大小姐这千依百顺的表现十有八九是心有鬼,不然在这闷热的小房间里头哪能憋得住。


他对秦海婷的脾性已是摸得一清二楚,这姑娘胆比猪肥,不死到临头不知收敛为何物,这会儿定是做了什么有愧于他的事,表现越乖顺,麻烦程度越高,可碍于张起灵在场,他不好直问。


正这时,千鸟盟那儿的云彩姑娘推门进来,手上托盘摆满了饭菜,闻见了声响,拉开了珠帘朝卧室探头望了一眼,惊喜道:“哎,关大哥起来啦,正好摆着饭呢,厨房里热着药膳,我这就给你端上来。”


吴邪正想着如何从这是非之地脱逃,连忙捉住了这根救命稻草:“云道友,怎么亲自在做这些杂事?我瞧你这脸色还有点差,伤还没养好吧,我这也无须照顾,东西放着我来就行。”


“一点轻伤,不是什么大事。”云彩笑着说道,“这不是张宗主跟秦姑娘说要给你护法,寸步不离吗,我们这些伤的暂时也派不上用场,就到处帮帮忙,照料一下伤员,省的给东山添了麻烦。”


云彩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神好几次顺势就飘向了张起灵那边,而后笑意就又浓了几分。


吴邪观言察色,顿时了然于心:“这阵子真是有劳云道友了。”


“不过护法?”吴邪好笑地斜了秦海婷一眼,“你这瞎话讲的真是越来越溜了,上回谁说给我护法结果一个人跑去烧烤来着?”


秦海婷听话听音,顿时明白再装乖也讨不了好果子了,当即竖起三根手指,用发誓的姿势抖了个机灵:“我、我我是来送信的,瞎子长老让你醒了就回去明峰一趟!”


吴邪明察秋毫,登时明白了话里头的暗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会儿,看得秦海婷热汗冷汗冒了一身,依旧想不出她能在黑瞎子那儿捅出什么篓子来。


他一巴掌拍掉了秦海婷朝天挺的三根手指,三下五除二地套上衣服:“你一发誓我就瘆得慌,差不多就行了,师父他老人家旨意我收到了,我到处走动走动就回去。还有云道友,你们也别在我这屋里吃了,不嫌热吗……”


结果,没等云彩应声,吴邪才刚穿上一只袖子,就被人捉住了肩膀,而后那只手顺着他的手臂下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他的脉门,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探起他的经脉来了。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一时间都没能反应过来。


吴邪觉得上辈子一定是欠了这人金山银山,忍无可忍地回头瞪张起灵,这么多年清心静气的修为都要毁于一旦了。


只可惜,他到底是低估了张宗主的能耐,吴少主的魄力根本不足以撼动眼前这座冰山,后者完全没能察觉出他这点警告直接就下了命令:“今日不可出门。”


吴邪抽回了手,退开了几步,也不跟他吵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直接搬出了天下大义来充当送客令:“张宗主,如今这天下诸事都少不了你操心,魔窟现世,魔族作乱,东山想必都乱成一团了,我这里也就不劳你费心了。”


张起灵却仿若未闻,沉默地看着他,也没说什么。


反倒是旁边两位姑娘低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像吴邪刚说的是什么大逆不道会遭雷劈的话,而这雷准头很偏地炸到了她们身上。


秦海婷狠狠地在吴邪后背掐了一把,脸抽筋似的朝他挤眉弄眼,汹涌澎湃的暗示兜头兜脸泼来,泼得吴邪一脸的茫然,多年默契仿佛一朝喂了狗。


吴邪:“你走火入魔了?”


秦海婷圆眼怒瞪:“屁的走火入魔,你病糊涂了吧,就知道讲胡话,病了就听话休息知不知道,快回去躺好了,云彩姑娘,麻烦把桌上那药端过来一下。”


云彩不知接受到了什么暗示,忙默契地冲她道:“哎,好,马上!”


吴邪先是愣了一下,错过了脱逃时机,就见秦海婷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将他扔回了床上,还没等他捋清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绣花大棉被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将他整个人裹了进去。


吴邪头都有两个大了:“慢、你慢着,这闹哪出……造反了是吧!”


秦海婷三两下镇压了吴金主,强词夺理道:“造反说你呢!”


一下子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搅成了闹剧。


秦海婷见他不依不饶地把头伸了出来,立马捉准时机,一手揪住吴老大金贵的一头乱发,一手接过云彩手上的药就给他灌了下去,吴邪好悬没在被窝里给淹死。


秦大小姐再也不用装可怜了,她后知后觉在吴老大的专制统治下讨不到从宽处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甭给这人好脸色了,省的吴少主还准备蹬鼻子上脸。


等他被迫喝过了药,秦海婷就在百忙之中给他传了音,只听这藐视圣威的姑娘振振有词道:“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净会添乱,能不能先给我老实待着。”


吴邪:“……”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恶人先告状。


秦海婷风卷残云地一通忙乱,把吴大金主给收拾得服服帖帖,接着又故技重施,脚底生风地把其他两位都给打发走了,也不知张宗主今天怎么这么配合。


秦姑娘这飓风一样的女子把闲杂人等全都刮走了,总算是难得清静,可吴邪回顾这一通异象,掐指一算,却开始莫名其妙地惴惴不安着,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一整个五代十国。


他正琢磨趁机溜出去打听打听,而后又无比忧愁地发现,没等他准备好脱逃,整个人就已经昏昏沉沉的了,他甚至颇有些阴谋论地认定这是张大宗主走得这么痛快留的后招,他手下那‘大夫’铁定是暗中给他的药汤里加了什么料。


他干脆也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撂一边去,选择了逆来顺受,听话养伤。


但他到底安心的太早,秦海婷一出去就欢天喜地的把吴邪醒来的消息奔走相告了,好不容易等她把人都给拉走,胖子竟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这胖子对他的体态十分自信,不走正门,拉开窗户爬了进来,险些压垮了形销骨立的雕花窗棂,随后他往里一跳,响起了一阵很有重量感的声音,地面都微微震颤了一下,以示甘拜其下风。


那胖子一阵风似的凑到了床头,跟睁着眼的吴邪来了个对脸,而后他脸上肥肉都飞快地挤到了一块,集体扮作了根晒干的萝卜。


那神情十分难懂,以吴邪十分有失公允的判断,这死胖子没准有十天半个月憋着没出恭,急得都要爬窗了。


吴邪闷声闷气道:“你改行啦?”


胖子用杀人的眼光扫了他一下,骂骂咧咧道:“屁!你以为我想爬啊?你张大爷在门口设了禁,咱没他能耐,只能勉强寻个薄弱地方钻进来,当一回窗上君子。”


吴邪扫了一眼门口,飞快地探得这房间里设的禁制与聚灵阵,后知后觉地敲起了警钟,张宗主这是软的一套耍完了,准备要上硬的了么?


他眉头一皱,而后把这憋了一整天的气全撒这胖子头上:“就你还君子?”


“哎,你这什么表情,好歹咱俩也是两回劫后余生的交情,八哥张嘴都能说几句吉祥话,你小子的嘴是给阎王刷茅厕回来的吗?”胖子十分不见外地拿起水壶,狠狠灌了几口,“热死胖爷了,你这是要上天搬到日头里住啊?”


吴邪面无表情地揶揄道:“承蒙胖道友厚爱了,你就这么一句话功夫,我都上天入地走一圈了。”


胖子顿了顿,似乎想拿什么话顶回去,但到底没说,一声不吭地灌着茶水,整个人却没个消停,一时拉拉衣襟,一时扇扇风,一时又想伸手扯下墙上几张符,转而无比纠结地忍住了,感觉都快要急跳脚了。


吴邪心有明镜,这贱人有一天不贱了,那就是有所求,于是乎但笑不语地看着他。


等那胖子终于灌满了一肚子水,整个人滚圆成了个球,他才一屁股坐在吴邪对面,色厉内荏地威胁道:“你要是敢跟云彩说那话,我就、我就往你药里放泻药!叫你尝尝为人不厚道,蹲坑泻千里的滋味!”


吴邪:“……”


人不贱了,还能耍阴的,阴得无孔不入,那就能称作无上贱人了。


吴邪被他拿捏住了死穴,本想跟他相互伤害百八十个回合,又觉话题有些无趣,便从善如流地笑道:“怎么了,胖道友说了什么吗,可惜那会儿风太大,我听不清啊。”


胖子满脸横肉抽了抽,他还没说是那门子事呢!


他憋了半晌,憋红了一张脸,没憋出个屁来,转而叹了口气,缴械投降道:“唉,算啦,说了你也不懂。”


吴邪刚想劝慰他两句,结果就听见这死胖子就着这句‘你也不懂’开始了长篇大论:“其实我也就是想看着,看不着就会想,你说这外头多乱,东山还好些,北漠那我打了七八年,身边的人换了不知多少回,我就怕我一个不留神,连她都丢了。你不让我看着,那不行,我心都在她那了,你让一个人的心跑到他不知道的险地,不是要把人折磨死吗?”


一朝别离,没准就再无相会之期,悲莫悲兮,怎能叫人心安呢?


吴邪知道这胖子,他不是个爱自怨自艾的人,忽然间化身一根酸萝卜,掏心挖肺地来说这些情愁,想来无外乎是那天身陷常春观的事让他心有余悸,又或是近来东山的境况不容乐观,云彩还在,对胖子而言已是个欣慰而惶恐的牵挂。


吴邪莫名又想起张起灵在他耳边那一声轻唤,叹了口气:“这么个世道,牵挂一个人该多累。”


胖子当即板起一张脸:“怎么个世道都总得谈情说爱不是?否则这枯燥无味,过一天算一天的日子谁还熬得下去?”


“看不出你还是个情圣。”吴邪笑道,“小姑娘跟你那么长时间都没得手,你该不会只是口头说着玩吧?还是说你也还有自知之明?”


“屁,胖爷我是真爱。”胖子感觉自己至纯至真的爱情都要被眼前这糟心货给玷污了,“她要我上刀山绝不下火海,要摘星星绝不给月亮,怎么会不喜欢我,我就是有点怕啊,小天真,你说要是我俩在一起了,我出了什么事,云彩怎么办?”


吴邪想起了刚碰上的云彩,那小姑娘来这儿一小会的功夫,偷瞄张起灵的次数比她说话的字数还多,那心思完全逃不过有心人的眼,这事估计也就胖子是当局者迷。


他也不忍心再看胖子好事多磨下去了,直道:“别杞人忧天了,就你这体型,减去十个我都未必讨得了小姑娘欢心,除了拿去熬点油还能做什么,人家修道的也缺不了那点猪油,能给我讲点实际点的吗?”


胖子听了,当即深明大义地一抖身上肥膘,豪迈地拍得身旁桌子几欲崩断腿,二话不说就夸下海口:“要听实际点的是吧,那你就给我等,等聚魔令的祸乱过去了,我就去向她求道侣,看喝喜酒那天我不灌死你丫的。”


也不知这死胖子是不是最近跟秦海婷混一堆去了,断章取义能力又上了一个大境界,都足够历劫飞升了。


吴邪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这话:“听着不像什么吉利话。”


胖子在旁边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揍得他昏睡万年。


吴邪拿胖子那憋憋屈屈的样儿乐够了,这才想起刚才秦海婷意味不明的话,便转了个话题:“外头怎样了?”


胖子抹了把热汗,怒道:“那天张宗主带的人能有多少,常春观那可是个魔窟,要不是有那蛇影,附近几个营的修士怕是也赶不上,可耐不住那魔老头子耍阴的啊,现在那魔修跟苍蝇似的,到处扰,各派的人分散出去围追堵截,也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要不是先前早把东山围起来了,没准就四山九州到处闹去了。哎,说起来那魔尊,我说出来你都不敢信!我告诉你,你吴家人准见过这人。”


吴邪顿了一下,一脸错愕地问道:“玄海宫裘德考?”


胖子瞪圆了双眼,比吴邪还要惊上几分:“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听有人喊他裘尊主,没想真是……不对,怎么会是玄海宫人呢?”吴邪眉毛拧成了一团,“北山当中也有玄海宫人,这岂不是……”


“你这就说对了,北山也想不到养了那么多年白眼狼,那些玄海宫弟子如今全被扣押下来了,由解家人带回来审,唯恐还有内贼,张宗主血箭一发,谁都不敢吭声,谁要在这时挑拨离间,一并当做勾结妖魔处置。”胖子‘啧’了一声,“但麒麟张家也是自身难保了。”


吴邪想起刚才的事,心中一沉,忙问:“这怎么说?”


胖子忽然凑到了他面前,神神秘秘地问他道:“三百年前那事,你知道多少?”


吴邪压下满心疑虑,边回想边道:“我曾听说,当年张家秘境开放,麒麟张家为搜罗当中秘籍,曾在修界中广招能人,当中还有当年九门年轻一代的几位少主人,可惜后来除了张宗主,带去的人全都折在了里面,三百年间皆是不生不死不入轮回,张家人因此也和九门生了趔趄。”


“你还真下苦功夫了。”胖子欣慰道,“你说的没错,张宗主开仙门的事还是当时在秘境外围处理秘籍的人带回来了,也就剩那么十来个符修阵修了,没进去里面,捡回了条小命,据说当时远远看着仙门洞开,还以为那座古楼里头真有得道飞升之法了,结果那张宗主脑袋里不知灌了多少水,居然就给人家把门关上了,这得是多缺心眼才办的出来?后来也因此逆天而行,生受了一场大天劫,那模样别提多可怕了,谁都以为他就此魂飞魄散了,没想到十年前七星殿秘境开放,这人又活蹦乱跳地蹿了出来。”


吴邪白了那没正经的胖子一眼:“说的跟你亲眼见过似的。”


“滚犊子的,胖爷我见多识广,天劫见过,大天劫还不能想象出来吗?就拿十年前吴宗主那场天劫来说,跟谁没见过下雨打雷一样。”胖子也没觉得当着谁家人的面说了不该说的,骂痛快了,他就变脸似的飞快挂上一脸严肃,沉声道,“我们之所以得知那藏头露尾的魔尊真面目,就是在前几天去封锁魔窟的时候。魔修在东山到处作乱,不敢跟我们干正面,本也不成火候,只要封了魔窟裂隙就可解燃眉之急,可被那中途杀出来的裘德考搅了局,他手上还拿着几份鲁帛书残卷,说是欲得大道,须以陨玉为媒,以百万魂灵为祭!”


百万魂灵为祭,岂非是要这世间生灵涂炭?


吴邪倏地打了个冷战:“东山聚魔令招来一个拿着鲁帛书的裘德考,难不成这百万魂灵便是指这场仙魔之战?聚魔令这道战誓竟是周穆促成的?”


胖子沉声道:“十有八九。”


吴邪闻言颇为不解:“既如此,为何又要牵扯上张宗主?”


胖子说:“三百年前不见了那么多人,内门张家解释只说是遇险,可是一伙人一同进的古楼,就张起灵活着,还在那开了仙门,后来不是一直就有谣言说因那仙门有古怪,张起灵才给关上的吗?现如今有了鲁帛书这说法,谣言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了,说是当年张宗主不入仙门,是因为缺了这百万魂灵为祭,他之所以要统领这修界,就是为了这个,当年那批人就是被他拿去祭陨玉了。”


吴邪不忿道:“如今怎么看也是那裘德考更像是聚魔令的幕后黑手。”


胖子摇了摇头,长叹道:“怕只怕想要那百万魂灵的不止裘德考一人。”


吴邪感到一阵寒意蹿上心头,像是在胸口堵上了一块冰,他伸手揽过一个暖炉,抱进了怀中,那阵寒意却迟迟挥散不去。


战时令那个日落,张起灵三言两语道来的家族夙愿依稀在耳边响起。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遁其一,遂得一线生机。


百万魂灵为祭的一道仙门,便是所谓的一线生机?


张家万年求索,他三千年间往复来去,就为了这么个答案?


吴邪轻轻拂过暖炉上突出的雕饰纹路,像是对着心中无端长出的无数疙瘩,良久,他像是走投无路地开口问:“这鲁帛书是真的?”


胖子顿了一下,心想这还能明知故问的?


鲁帛书上绝无仅有的万年禁制谁能作得了假?又或是那裘德考想不开,要拿几千修为闹着玩?怎么就不是真的了?


吴少主平日里小聪明不缺,可举棋不定时,却也糊涂得堪比眼瞎耳聋。


胖子知道他心里难受,只是苦笑一声,转而说道:“你说这裘德考是不是老糊涂了啊,他都几千年老王八修得渡劫后期了,再不济熬过几道天劫也就得道成仙了,偏偏信了西王母的邪。”


吴邪愣了一下,才有些茫茫然回过神来:“西王母……谁知道她是正是邪呢,万年间,也就周穆得了她的传承。”


胖子道:“是啊,周穆之后这都万年了,我现在就在想啊,大多数人就必定是对的吗?谁知道是不是我们都走了错路?那裘德考手上还有鲁帛书为证,万年间有记载的飞升之人也不过是周穆一人,他记载的秘籍难不成还有错的?”


胖子拐弯抹角地回了吴邪方才的蠢话,却不知触动了吴少主哪道逆鳞,只听他冷冷道:“杀伐无度,岂能为天道所容,这些魔修就不怕飞升时被天劫劈成渣么!”


胖子闻言就一拍掌心:“巧了,张启山也是这么说,现在张起灵避嫌,九门张家跟内门张家素来不合,因而由他暂时带领修界行事最为合理,这一切都要等审过玄海宫人才能下定论。这事你也当是先听着,心里先有个打算,日后我们这些人何去何从可就不好定咯。”


吴邪有些冷漠地说:“打算?打算什么?要是裘德考是对的,我是不是就该修魔去?还是说要是张起灵真有意图谋那百万魂灵,我就该去替天行道?”


“啧,我这就事论事,你跟我置什么气,别搞这么没意思的。”胖子刚想动手揍他,想及吴邪手中还有他的把柄,只好暂时忍气吞声,“我就问问你了,如果你就是裘德考、吴老狗或者是张起灵他们这些人,求道几千年,开了个仙门发现不对劲,被天劫逼得走投无路了,结果手里头得了这份鲁帛书残卷,告诉你凑够百万魂灵就可以长生得道,还真就由不得你信不信了,难不成几千年辛苦就为了成为一把灰么?即便不是裘德考,换了其他人,他们都会试,你信不信?”


“你们一个个什么毛病,就知道问我信不信。”吴邪无端感到一阵焦灼,心里某些苟延残喘多年的东西仿佛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聒噪之下,更被胖子带的口无遮拦了,“张起灵那副德性,就差没被杀念给掏空了,他犯得着沾这么多人命债么?”


吴邪整个人似乎在一瞬间绷紧了,眉目间染着似有若无的戾气,平日温和的气息陡然变得凛冽。


胖子虽说认识吴邪这人已有十年,但交谈的次数实在算不上多,还从未见过他这般气急败坏,更别提只不过是口头之争,他不知为何,忽然间觉得这人有点陌生,实在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胖子安静地盯了他片刻,后者却浑然不觉,仿佛沉浸在莫名的暴怒中,看得胖子一阵心惊肉跳的。


好在这人内伤在身,气也气不了太久,等他自己气乏了,笼罩在他身上那点阴郁散了些,胖子才小心开口说道:“我听大夫说,万年木会让人看见以假乱真的美梦,麻痹神智,杀人于无形,你这梦中十日过的是好日子,可总得醒过来,这世间总没那么多顺遂之事,修道之人,切忌浮躁啊。”


“知道了。”吴邪听闻他的话,也觉察出自己有些不对劲来,就好似当年在吴山居的废墟中,那走火入魔的黑气缭绕在心中一般。他想起那日钻进他眉心的花瓣,抬手掐了掐眉心,一遍遍开始默念清静经。


胖子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你这都做什么梦了,瞧把你美成这样。”


吴邪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感觉胖子靠这张没把门的嘴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便施舍了他一句:“早忘了。”


“这还能忘?”胖子突然说道,吴邪莫名其妙,就听他继续说,“你没听出来吗?这万年木听着就跟心魔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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