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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良】青青子衿(短完HE)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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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设预警,历史废拒绝考据,专注撒糖日常

#HE,没看错,就是HE




公子韩非近来在潜龙堂得了把宝剑,名曰凌虚。


凌虚剑虽为利器,却少有地秀丽儒雅,通体银亮,上嵌有一十八颗北海碧血丹心,无半分铁灰戾气,乃是剑谱第十的名剑。


只不过剑虽好剑,落在了韩非手中,终究是要辜负这凌虚美名的,要说新郑城中谁人不知,九公子空有一身文才武略,却因自幼体弱多病,疏于练武,干脆就沉迷饮酒作乐,剑术还耍不出什么花样来,倒是早已修得了一闻酒香就能讲出千八百种道道的绝技。


公子韩非也不知是何时沾上的酒,似乎有谁留意到时,这人已然长成个酒鬼了,若真要问个究竟,大概要追溯到韩非很小的时候,那时的九公子还养在深宫中,三天两头地病,卧室里总萦绕着散不尽的清苦药味,平日里小孩儿除了读书喝药无事可做,等被黑乎乎的药汤灌得迷迷糊糊,连书都翻不动了,就只能躺在床榻上,眼睁睁望着窗外飞花换作秋叶,雨露凝成霜雪,飞光在此间也格外绵延,温温吞吞地一点点将他的身量拉长。


这般年纪的小男孩心思总是野的,小韩非总盼着身子好些,不用喝药,也不用整日睡不醒,到那时他就能跑到院外玩了,可宫禁森严,便是他活蹦乱跳得像个小猴,能走动的地方只有宫中很小的一部分,宫中景致自是讲究,可再奢华的美景,赏不了几年也就腻味了,加之连个习武放风的机会都没有,小公子便总换着花样闹兄长们带他去城中玩,四公子韩宇对他没辙,只好每逢陪胡美人出宫看戏时捎上这小东西,小韩非喜欢出门,却不爱看戏,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就在下面哈欠连天,趁没人注意,他便甩脱仆从偷偷溜出门去,饭点再偷偷溜回来,被四公子逮住好几回后,干脆还无师自通了三天两头不着家。


等再大点,宫禁也拦不住他了,九公子日日大清晨地就往外跑,比朝中点卯还要准时,谁也不知他往去哪了,因着韩非偏爱清静,他这清静是有失偏颇的清静,只要下人们不在他眼前转他就清了,离静字差着十万八千里的烟花之地却是他最喜爱的去处。这事他自己一人学坏不算,有时外出还要抱上红莲小公主,借着韩王对小公主的宠爱作庇护,一年到头竟也能少挨几顿屁股揍,而等小公子长成了气度不凡的公子韩非,离宫建了韩府,此后一直浸酿在美人美酒中,府中钱银更是流水似的哗啦啦奔向青楼姑娘们的口袋里。


公子韩非对此浑不在乎,厚着脸皮道:“谁说我乱花钱了?此乃束脩,有道是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我向人请教,增长见闻开拓眼界,自然是要礼尚往来的,花大价钱,自然也是物有所值。”


照此说来,这花掉的钱银起码请得动孔老夫子,府中上下敢怨不敢言,只有暗中腹诽不知公子是在花天酒地里遇上哪位圣人了,倒是听说了此事的红莲公主曾问过他究竟拜了何人为师,又是学了何事。


韩非低声一笑,凑在她耳边说道:“妹妹难道没听说过,这新郑城中最精通玩乐之人是谁吗?”


公子韩非只要在新郑城中转上一转,便知谁家新酿的酒最香,何处琴曲最妙,哪个姑娘又换了新胭脂,然而玩乐归玩乐,凌虚之于韩非,便如同寒梅之于溽暑,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样东西。


韩非是紫兰轩的老熟客了,老板紫女得闻此事,特地请韩非带剑来给她们开开眼界,这日刚挂上灯笼开门迎客,姐妹们早早地就在老地方备上了好酒,照旧配以相得益彰的酒盅,殷勤地为韩非摆好了一桌酒席。


而那凌虚剑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被摆在灯红酒绿处,觥筹交错间,这儿沾了点酒味,那儿又染了点脂粉香。


韩非懒洋洋地靠在榻上,看凌虚在各人手中转来转去,便笑道:“美人们赏玩可要当心,凌虚到底是利器,刀剑无眼,碰伤了你们弄琴的手,我可是会心痛的。”


姑娘们齐齐掩嘴而笑,她们可不敢在公子面前使剑出鞘。


紫女伺在一旁,为他斟满了酒,不解道:“名剑虽好,可我听闻,公子可是用楚国的桃花酿换得的,公子爱酒如命,又怎会舍得用这酒换来把只用来赏玩的剑?”


韩非晃了晃杯中酒,抿了一口,方道:“紫女姑娘可听说过近来在宫中办的辨道大会?”


紫女点点头:“这事在新郑城中早就无人不知,前些日围场秋狩,王上为图个乐子,便拿了件小玩意作赏赐,邀各府的小公子们辨道,我听说,后来赢了的是张相国家的小孙子张良,才十多岁便已才华出众,深得王上赞许,真不亏是五代相国之后。”


这几乎是整个新郑城都认同的事,张良,字子房,是张相国的小孙子,人长得秀气,又总是一身青衫,说话行事也不紧不慢的,小小年纪便有种君子如玉的气派。据闻在宫中授业的夫子是出了名的刁钻,整日板着张棺材脸,门生平日里难得他一句好话,犯事挨的戒尺从来带着不遗余力的劲,若说有谁能让这位凶神般的夫子神色和缓那么一丁点,约莫便只有这张良一人了。


可张良除却才名与中规中矩,似乎也就乏善可陈了。


紫女又问:“但不知公子换得凌虚剑,与此事有何关系?”


韩非低着头微微一笑,有何关系?他并非沉溺酒色便全无野心,他的兄长们最少也比他年长五六岁,底下皆是门客无数,几乎揽尽天下才子,独是他尚未能入朝听政,门庭冷清,好容易寻得这么一个张良,他无论如何也要得到手。


可这些也不便同人多说,韩非只轻描淡写道:“秋狩过后我曾同子房聊过几句,他也差不多到年纪该换上真剑了,我应承了送他一把剑作贺,凌虚是把君子剑,配他岂不是最佳?”


不出数日,名剑凌虚便十分低调地送到了相国府中。


韩非大概以为小家伙不会识货,把剑细细擦拭了个遍,挑了个吉日,随便派个下人就把凌虚送上门去了,也不见得摆什么谱弄什么花架子,韩府的下人临出门前得了主子嘱咐,活像是昨天在相国府借了个碗今天上门来还似的,凌虚转手到张家下人手中,鞋尖一拐,大门都没进就回韩府去了。


可偏生张良博学多闻,对风胡子剑谱上的名剑也略知一二,刚从宫中下课回来,一开剑盒,凭着那一十八颗殷红的碧血丹心,一眼就认出了此剑乃是名剑凌虚,这可把小孩儿吓坏了,张良当即就带上剑,急匆匆往韩府赶去。


他不能收下这把剑,他早早就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张家五代为相,若无意外往后又会冒出一个张相国来,而公子韩非能称得上是一棵好树么?他可不敢妄言,关于公子韩非,他听得最多的便是些花天酒地的事。


然而张良去韩府却是扑了个空。


公子韩非是留了后招的,他白天让人送剑,转身就带着行李离家了,看门的下人告诉他,公子要去齐鲁之地的桑海求学,三五年不归,走前还交待过,凡是送到府上来的东西,一律退回去。


韩府下人在门缝里把套话说完,又重新把大门关上,张良再敲也无人应门了,他抱着剑盒,有些不知所措地坐在门前石阶上,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城门被层层叠叠的屋舍遮掩了,唯见日西斜,余辉黯淡,路上行人匆匆。


桑海路远,公子非体弱多病,经不住路途劳顿,不会急着赶路,兴许还骑着马悠悠行在路上,兴许还没找到地方落脚准备夜宿官道,纵是如此,差了这一日行程,张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张良很少出新郑城,他知道城郊的几座庙宇,几处美景,也听人说过沿官道走两里路,路边还有个小茶亭,亲友送别最远便是送到那小茶亭了,再往远去,他只知书上跟地图上见过的一些地方。


他还太小了,还骑不上健壮的大马,也不知往桑海要走哪条道,更打不过夜路可能会碰上的劫匪。


张良手里抱着个不知如何处置的烫手山芋,想到那个前些天刚认识的公子韩非,想到刚见面就被他十分冒犯地摸了脑袋的事,忽然有种被算计了的感觉。


可凌虚是还不回去了,他始终要欠着韩非。




公子韩非千机算尽,却大概永远不会想到,他跟张良的再次见面是被对方算计来的。


韩非刚从桑海求学归来,正巧就碰上朝廷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军饷案,主审官接连死了五人,现在此案落在了张相国头上,案件牵连了不少王侯贵族,轻易动不得,无奈之下张良只能以请教为由,向韩府递上了拜帖。韩非感慨着当年的小孩儿已经长成只小狐狸了,竟使了一招李代桃僵之计,想利用他来对付他的王叔们,可韩非将他看了个透彻,却到底没推拒,还不怀好意地邀他们爷孙二人在紫兰轩碰面。


风月之地,满目轻纱笼白肤,脂粉味重,入耳尽是淫靡之音,这事办的简直离谱得出了圈,把刻板的张老爷子气得都吹胡子瞪眼了,而那久未逢面的少年人只是乖顺地跟在老人家身后,非礼勿视地微微低着头,张良模样长开了,个子也高了不少,依旧是一身青衫,整个人愈发显得温润,腰间却不见那把名剑凌虚。


回新郑城中这几日,韩非在紫兰轩的姑娘们口中听说了不少旧事,有轩中的新面孔与头牌琴姬新谱的曲,有朝中达官贵人的风流八卦,也有城中各府邸公子小姐们的趣闻轶事,却不曾听她们说起过张家小公子手中那把名剑。


凌虚自那年韩非去桑海求学,一直被锁在了剑盒里,一晃数年,名剑蒙了尘,小孩儿也长成了一十八的少年,而那剑再也没取出来过。


韩非心如玲珑,怎会看不透少年人的心思,他的目光轻描淡写地掠过门外二人,心满意足尝了一口酒,把黑着脸的相国大人晾在一旁,只旁若无人地赏玩酒盅,对为二人引路的紫女说道:“兰花酿配上这金丝红玛瑙盏确是相得益彰,别具滋味。可我原本有只碧海珊瑚樽,那才真是兰花酿的绝配,可惜前几日刚好换给了别人。”


那日在潜龙堂中得了他那只碧海珊瑚樽的紫女笑道:“听公子这口气,似乎有些后悔了?”


韩非笑眼中带着些许玩味,他说:“当然不会,我换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倒还要谢谢那个人呢。”


桃花酿换来了凌虚,碧海珊瑚樽换来了破案线索,张良等于欠下他两个人情,怎么看都是他赚大了。


这两人一个是青楼老板,一个是寻欢客,说起话来总有带着青楼特有的暧昧,调情似的,而那话中主角全然不自知,安静地立在一旁,倒是相国大人再也听不下去了,当场气得冷哼一声,扭身走人,后来这事幸得张良在两人间周旋,一来二去,总算赶在十日之期内结案了。


韩非事前跟张相国做了交易,他答应帮张家解决此案,相反地相国大人要举荐他当司寇,寻回那十万军饷没多久后,公子韩非便如愿以偿地接到了圣旨,二话不说就拉了张良来替他做事。


张良年纪轻轻便是才华横溢,可万卷书到底比不上万里路,韩非远去桑海求学期间,遍阅天下,又蒙圣贤指点,少有出远门的张家小公子这些天跟着公子韩非忙进忙出地查案,学得的新鲜事倒也不比书上知道的少。张良略作权衡,又念着先前欠下的人情,韩非邀他来司寇门下时,当场就爽快应下了。


其实早在前些年公子非在桑海求学,张良就曾听说过不少韩非的事,比起他在新郑时的风花雪月,在桑海的韩非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儒家重礼法,在小圣贤庄的严厉管教下,这位败絮其外的九公子也不得不人模狗样起来了。韩非在小圣贤庄拜的是儒家荀夫子为师,期间却写下过不少法家名作,这些文章从齐鲁传到新郑,仅留了片段,张良略有耳闻,那片言只语足以令他万分钦佩景仰,借着在韩非身边做事的机会,他还讨到了不少书简,终于能完整拜读了这些名作,无一不是令他豁然开朗,受益匪浅。


若说有谁会对公子韩非任司寇之位有何不满,约莫便是张相国大人发现自家孙子跟着他学坏了。


韩国纵然从里到外烂了个透,司寇一职却也并非忙得停不下脚来。


韩非深知若要救韩,姬无夜必除,因而任司寇时背地里创立了聚散流沙,卫庄紫女被他拉拢进来,紫兰轩便成了流沙的据点,张良也算上一份,平日里温良恭谦让的少年也开始踏足烟花之地了。


张良还是个小毛孩时就已经跟个玉娃娃似的,难得一直没长歪,到如今这岁数,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少年人了,他长得真不是一般的好,城中算命先生自称是个散仙,天上地上阅人无数,曾评过张良是他几辈子来见过最好看的一个人,世间最美的女子也未必有他好看,这也就难怪紫兰轩的姑娘们会对这小公子深感兴趣,每每见人来了总要围上去,这里摸一下,那里蹭一下,闹得那小公子一进门就红了脸,大多时候有韩非替他拦着,有时他只身前来,简直形同羊入虎穴,后来这事被紫女禁止了,姑娘们才规规矩矩地守在旁边,端正地跟他打招呼引路,只有偶尔对上他的视线时会抛个媚眼过去逗他玩儿,却也安分了不少。


而最不安分的,当属他那位刚走马上任的司寇大人。


公子韩非虽是惊才绝艳,玩世不恭之名却也是在新郑城中人尽皆知的,传闻他曾输了酒令被罚蒙着眼给姑娘画眉,轻描几下便见青黛淡扫,若如远山,完事还用朱砂在姑娘眉心描了花,也有传说他同一琴姬比曲,姑娘弹高山,他叹群山巍峨,姑娘奏秋月,他道夜色如湛。前者是真是假无从考究,后者张良倒是听紫兰轩的弄玉姑娘弹琴时有幸得见过,但诸如此类的风流韵事早就让人见怪不怪了。


可张良从没想过,韩非图乐子会图到他头上来。


韩非认为他受寒全因张良一语成谶,他自幼多病,还曾被断定会夭折,本不该饮酒的,可人但凡知道自己活不长,奉行及时行乐兴许才是正理,譬如韩非,他爱酒,酒于他而言,是琼浆玉露,亦是穿肠毒,他亲娘去的早,府中宫中向来没人管的住他,饮起酒来更是不醉不休。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日行一善行到他头上来了,成年后他身体反而好了许多,平时饮多少酒也无碍,就连从桑海回来这一路风尘都没病倒他,结果那日喝酒被张良劝了一句,夜里真就着凉了,这些天都不得不窝在府中,所以韩非更加断定他这回的病全赖张良那张乌鸦嘴。


公子韩非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韩府改了大名,改叫司寇府,司寇府的牌匾是新的,但里面到底还是那个让他空置了好些年的韩府,韩非总不着家,庭院在他求学时也仅是简单打理着,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什么可供玩乐的,连一张琴一副棋都没有,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让人砍下一段竹子,拿小刀开了孔眼,试着弄个竹笛吹着玩,可惜削出来的笛子没一根音色能入得了他那被养刁了的耳,家里下人被他折腾个了遍,不得已去相国府搬来了救兵,于是韩非总算在闷疯前盼来了张良。


张良知他病中无聊,特地带了棋过来探望,然而刚进门,棋还没来得及放下,他便对上了韩非不怀好意的一张笑脸,听他用那副请紫兰轩的琴姬们弹曲子的语气,要请他到院中舞上一剑。


司寇府的花木欠打理,春来大多恹恹,唯有后院那株玉兰树顽强且茁壮地长着,如今已有两人合抱的粗细,这时节花开得正热闹,落英簌簌无声,在树下舞剑或是弄琴都是无比风雅之事。


张良能说会道,却向来说不过韩非,几番推脱不得,无奈之下只好答应道:“那就请韩兄拿剑来吧。”


韩非闻言并没急着派人去取剑,而是对他道:“府里的兵器大多戾气过重,有伤风雅,我记得曾送你一把剑,用它来岂不是正好。”


公子韩非的玩心并非全是心血来潮,当年张良曾因承不起这把剑的人情,而将凌虚锁起不用,如今倒也多余了。


张良明白他的用意,微微笑道:“好,我这就让人取来。”


司寇府跟相国府一去一回也不过两刻钟,剑盒上的尘还没来得及擦去,便已递到了两人面前,张良对此略表了歉意,韩非却只一笑,没多说什么,手指纤巧地在锁上摆弄几下,取出了那把尘封已久的名剑凌虚,掂量了几下,又拿过一方手帕细细擦拭,一如当年送他前那般认真。


宝剑虽缺保养,稍作清理,却是光华依旧,张良从韩非手中接过了剑,这回终于紧紧握在了手中,再无任何犹豫。


若说公子韩非何时也会颇为自负地有感于自己眼光独到,约莫便是在此时此刻,他觉着赠张良名剑凌虚是送对人了,韩非往常见得最多的便是卫庄手中鲨齿剑的凶猛,若是让他来舞剑定是件煞风景的事,张良却截然相反,他的剑术就如同他这人一般,剑势潇洒飘逸却不逼人,也不锋锐,青衫翻飞间,凛凛剑光在花雨中流转,一场剑舞亦能动人心魄。


美人舞剑在前,怎能缺了作伴的美酒,韩非早就偷偷让人备了小酒,他喉头刚一动,酒水也正好送了过来,佳酿斟满了白瓷的小酒杯,清香四溢,这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正这当,寒芒一闪,凌虚轻飘飘地拦在了酒杯前。


张良背着一只手,立在他眼前,无奈道:“韩兄的病还没好,怎的这么快就忘了教训?”


韩非看起来却比他还要无奈,他跟姬无夜相互看不过眼,又招惹上百越之地这一禁忌,近来少不得要面对些刀光剑影,通常不是有人来杀他,就是躲后面看流沙出手,头一回看见有把剑横在他面前,是为了管他喝酒的事。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便是在小圣贤庄也没遭到过如此待遇,此时张口就想跟剑主人讲讲道理,结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落花飘过,在凌虚刃上断成了两片。


韩非当机立断地抽回了手,凑到嘴边,佯装轻咳几下,才叹声道:“子房,你啊你,可真是……”


张良利索地挽了个剑花,把凌虚收了起来,让人把酒拿下去,重新换茶具上来,这才侧头问他道:“我真是什么?”


韩非勾着嘴角笑道:“可真是娶个媳妇都没你爱念叨。”


闻言,张良一脸窘迫,也不知韩兄为何总爱这般调笑他,他干脆躲着韩非意味深长的视线,全神贯注地在桌上摆那没什么可摆弄的棋盘,良久才敢把目光转回去。


往往隔上这么一小会儿,话题也就掀过去了,可当张良转过头来,却见韩非正专注地看着他,公子眼中总是含着一点光,看似玩世不恭,笑起来时眼角却会微微翘起,带着点桃花眼的味道,仿佛是脉脉含情的。


张良复又低下头,将黑子推了过去:“韩兄,下棋吧。”




凌虚重新取出来那天起,张良喜欢上了练剑。


张家小公子性情谦和,遇事波澜不惊,喜怒总是淡淡的,哀愁也并不汹涌,就连在相国府服侍多年的下人也不清楚他的喜恶,只注意到他每日练剑的时间多加两个时辰,方敢认定小公子喜欢上了练剑。


今七国分天下,诸子百家争鸣,战乱连年不休,若非像韩非这样因病错过了锻体时机,习武练剑总是件好事,但旁人看来,小公子的剑术在同龄人中已是卓越超凡,每日除读书外,也必定留有两个时辰练剑,实在不必更刻苦了,这不是还有司寇大人那边的事要忙吗?


等府里人注意到时,才发现原来是他去司寇大人那边的次数变少了。


韩国代代相国皆是出自张家,官海如浊水,看不分明便容易丢掉小命,张相国不希望自家孙子过早就才学外露,惹人注目,他可以优秀,却不能过分优秀,宝剑须得藏锋,张良自幼起就是这么把藏在暗处的宝剑,纵是智计百出,也只是不显山不露水藏在相国大人身后出谋划策,却不知韩非是如何看穿当年张相国兵行险着,为保韩国而劝秦国修筑郑国渠时,张良也曾参与其中,兴许也正是因这点,韩非才成为最早也是最开始就看中张良才华的人,然而这也已经是后话了。


公子韩非是个有野心的人,张良跟在韩非身边做事,就总不可能一直低调下去,后知后觉盯上司寇府上这位门客的大人物不少,韩非被王上软禁而求助于四公子时,就连公子韩宇也曾趁火打劫地提过要以张良来替他做事作为交换。


张良是块难得的璞玉,今后也定是个稀世宝物,可如今仍欠些雕琢功夫,韩非随手添了几刀,却也未能使其成型,这位司寇大人放荡不羁之余,其实有认真想过,韩国太乱,也有太多不堪,以张良的年纪,去桑海读几年书回来是最合适的,自牵扯上令王上讳莫如深的百越之地起,张相国便不希望自家孙子知道太多这种要命的事,曾拉下脸皮背地约见过韩非,拐弯抹角地警告他注意分寸,韩非虽没明着答应,但想让张良去桑海的想法也愈发深刻了。


韩非确是照着张相国的话,掩去了许多百越的事,张良却并非就这样轻易被他糊弄过去了,以他的聪慧才智,只要丁点蛛丝马迹便能推测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外加近来百越难民全数被屠,他怎看不透百越便是所有事件的由头。


百越人身怀国仇家恨,是要来复仇的,韩非不想他牵涉太深,张良便也知趣地不问,只是转身拿起凌虚练起了剑,府里人偷偷在说小公子喜欢上了练剑,张良听到了也只是无奈地笑。


剑是凶器,锻造得再锋利,剑术再高超,也救不了人心。


他练剑,只不过是在这时代,剑比说话好用。


或许将来会有那么一天,韩非的设想会成真,七国合为一,天下安定再无战乱纷争,百姓渔樵耕读,拿锄头也好,拿笔也好,总比拿着剑好。


而那个理想如今只有小小一个流沙,面前矗立着姬无夜跟百越这两座大山,天下似乎是遥不可及的,张良曾请教过韩非不少法家的文章,也曾问起他:“韩兄说过要这九十九的天下,为何要留一分?”


留一分,自是为了留出余地,韩非当时正喝得兴起,微醺也能当作烂醉了,没想多谈背后繁杂的算计筹谋,只对他道:“等天下安定,我就不做那个王了,我想骑着马带着酒壶,看看河山,看看人,看看墨家的世间乐土,蜀山的扶桑神木,燕国的雪景,赵国传说的舞姬……子房,新郑只是很小一个地方,这天下名山名川数不胜数,我全都要看个遍,之后嘛,我就去桑海或是回新郑,挂个闲职,日日饮酒听曲,多快活惬意,嘿嘿……”


张良是许多年后方知那余下一分的真意,只是那时韩非想看的河山早已物是人非,一统天下的也不是这位韩国公子,而是秦国,始皇嬴政眼中容不下沙子,他要的天下是全部的天下,逼得世间豪杰走上了一条你死我活的绝路,而又是许多年后,张良辅佐刘邦夺得了天下,也学得韩非余下一分,尽弃人间事,一剑一人,从赤松子游。


前路尽管艰难坎坷,因那一分而颠倒的世道却尚在若近若远处,这一年间的张良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他练剑练出了一身汗,坐在石凳上歇息,偶尔望向院中被竹影遮去了大半的天,相国府没那么多的诗情画意,天空只余了方寸大小,这时节夜变得长了,此时天光才微亮,仿佛是漫漫长夜中的一线希望在闪烁。


即便是在这么一个积贫积弱、奸佞当道的韩国,也总会有那么一个少年人,他心中并无太多的阴暗,还坚信着眼前的明灯,甚至会自得其趣地想,他习剑,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让一个人能日日饮酒作乐,这听着没什么大志,还特别滑稽,他想到就会忍不住笑,心头阵阵暖意。


百越重新销声匿迹时,夜又长了些,雪覆了京华,韩非趁着闲暇整饬了庭院,唤朋引伴来府上煮酒赏雪,只惜他的那些个朋友根本不捧场,卫庄对此毫无兴趣,紫女弄玉还要顾着紫兰轩,就连红莲亲妹妹最近也神出鬼没起来了。


张良这边还没说来不来,就跟他算起大半年前的账:“韩兄该不会又是想看人舞剑吧?”


韩非原本没有任何想法,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有点遗憾了,委委屈屈地抱拳承诺,张良从来不会拒绝他的,可等来了司寇府,很快便后悔了,这日风雪毫无征兆地刮起了起来,漫天白茫茫的,景是赏不了了,只能躲到屋里去,点几个火炉去去寒,韩非让人取来棋盘,两人温酒下棋,倒也是个不错的消遣。


张良很少沾酒,浅浅品了一口,便蹙着眉咽下去了,也不说是好是坏,只问韩非道:“韩兄自幼好酒,乃是真事?”


韩非有好一段时间没下棋,每走一步都要想一下,此时正捏着棋子斟酌着,漫不经心地回道:“是真事,怎么了?”


张良端着酒盅,狐疑道:“这个……小孩也会喜欢么?”


韩非搁下了棋子,一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自然喜欢,这酒的味道可比药酒好百倍。”


公子韩非不是个恃才放旷的人,该服软还是会服软,却不怎么爱提起幼时体弱多病的事,偶然微妙地来这么一句,就像跟人撒娇似的,张良奇怪地转过头来,就发现他那双勾人的眼正直直地盯着自己,忙又挪开视线,有些僵硬地端着酒杯,给自己灌了几口壮胆。


张良的眼睛总是不由得追着韩非转,无论是查案时,抑或是闲谈时,韩非偶尔一回头就会撞上他的视线,后者总是这样慌张地转开,韩非从没揭穿过,还偏爱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说不准是为什么,张良不识风月,更不会像紫兰轩的姑娘般眼含秋波、语带蛊惑,只是用这么一双清亮的眼偷偷看着自己,被逮住时又破绽百出地躲开,韩非偏就觉得有趣。


屋外风雪直在吹,吹到点灯用完饭,棋也跟着下到了夜里,韩非每一步都斟酌许久,张良听着外头雪落声,也不催他,只安静地等着,等韩非想到反败为胜的招式,终于落下一子时,就发现眼前人不知不觉间支着脑袋睡过去了。


韩非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唤道:“子房,睡了?”


对面的人没醒,岂止没醒,还被韩非这根本没用劲的手拍得往一侧倒去,韩非倒吸一口凉气,蹿身上前抱住了人,总算是有惊无险。怀里人经了这番动静,却只微微睁了睁眼,眼神迷离,嘴上不知含混地念着些什么,往韩非手臂靠了靠,又重新睡了过去,至此,韩非方才明白,这人不知在他想棋时喝了多少酒,竟能把自己喝醉了。


韩非没惊动在外间打瞌睡的下人,自己把张良抱到了榻上,他本想将人摆弄妥当,留着棋盘而后回去睡觉,明天再接着下,可临到这时,他忽然就不愿松手了。韩非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张良清醒时就是个温和单纯的少年人,睡着时更是戒心全无,他侧头靠在韩非身上,薄唇微张,眉目舒展着,兴许是在作着什么好梦,呼吸轻缓地扫过他的下巴,像是有根羽毛轻挠着他的心尖。


公子韩非生性多情,只要合了他眼缘,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随口道来,与美人眉目传情更是惯有的事,却又并非是个色鬼老流氓,他这人还风雅得很,讲究得很,深知有些人美则美矣却不容亵玩,有些情只是风月场上的逢场作戏,无论何者他向来都能从容应对、礼尚往来。


可也总有那么一个人轻易就乱了他的分寸,往往有千万句想要与他说道的话争着出口,又总怕显得轻率,浪费了他的真心,乃至于反而到最后,一句也说不出来。


韩非不管张良听不听得见,低声对他道:“子房,我答应父王出使秦国了,年后就要启程,来年春怕是也不能看你舞剑了。”


秦国是狼虎之穴,韩非又何曾不知,韩王为了自保,割城缴玺,自愿降为藩国,推韩非出使也因秦王对他多有赏识,可韩非跟他父王不同,他想要游说秦王放弃攻韩,当中险阻自是难以估量。


韩非轻轻抚着怀中人的脸,想起多年前去桑海求学,他走得潇洒,依依惜别了紫兰轩的姑娘们,带着她们赠别的酒就上路了,路上饮着酒还为算计了一个小孩而颇为得意,这回临别,他发现红袖添香不使他多留念,美酒佳酿也未曾挂在心头,公子韩非只是异常清醒地对着自己说:“我喝醉了。”


家国存亡迫在眉睫,战乱离散永无尽头,天底下究竟有哪里能容得下一点私情?


约莫唯有在醉梦之中了,韩非就这么清醒地醉着,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窗外风雪呼啸了一整夜,刚消停时张良才迷糊地睁开眼来,醉意散去,脑袋还昏涨着,他被清晨的光刺了一下眼,方才缓缓回过神来,一脸错愕地发现自己正躺在韩非怀中,被两条手臂圈住了。


太近了,韩非睡得沉,温热的鼻息扑在他额上,张良只要一抬头就能撞上他的鼻尖,真的太近了,近得怕连心跳声也会将眼前人闹醒。


张良僵着身子偷偷去看韩非,看他披散的黑发,看他如峰的眉目,看他近在咫尺的唇,迟迟才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点念头,仿佛是欢喜,又仿佛是讳莫如深,未及细细分辨,万千乱绪登时倾覆而下,全都堵在他的心口,一点一点被寒风浸凉。


龙有逆鳞,不可婴之,他可以竭尽所能守着韩非,可离得太近了那就是妄念,公子多情,可情之一字何曾有过长久,君臣到底是有别的。


张良深呼吸了半晌,这才手脚冰凉地轻轻挪开了韩非的手,正要悄无声息地离开,却见长袖一角被公子压在了身下,张良觉着自己此时由里到外都是冰的,偏生心里一点柔软,使他难得皱了皱眉,似有千万分的不忍。


日上三竿,韩非醒来时便见一个空了的怀抱,与一方青色衣角,他将那截布料拢在了手心,长长地叹了口气。


若此行有去无回,留下这点念想,倒也无憾了。




韩非使秦殁于狱中,再到韩国灭亡不过是短短三两年间的事。


韩虽病入膏肓,但战争终究只在边境,新郑城中孩子们尚且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风月场所尚且能通宵达旦地嬉闹,诸多爱恨情仇尚且能使人辗转难眠,乃至于人们总是错以为乱世中的那片刻安宁会是永恒,脚下坚信的路能从一而终走下去,殊不知天下万事早有定数,翻天覆地也不过是在眨眼间,而后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繁嚣王城成了人间炼狱,上一刻还带着温度的微笑隔开在了阴阳两岸,那些纯真烂漫变成了蛇蝎心肠,那些未及诉诸于口的情爱全都化作灰烬,由着一阵风吹散远去,故土不再,百姓尽作流离人,谁还会在意少年人把青衫换作了紫衣,把故人遗愿铭刻成了此生宿命?


张良终是去了桑海小圣贤庄求学,后来盖聂带着荆轲之子逃亡,诸子百家内斗之时,他已是小圣贤庄的三师公了,也正是那时候,他重新联系上混成了个杀手集团的流沙,流沙的人还是那些人,红莲却再也不是那个会喊他‘小良子’,总把他欺负得躲到韩非身后去的小公主了。


张良觉得自己始终没长进,天下还是秦的天下,他做不到的事还是比做得到的多,他也还是喜欢喊红莲为殿下,总被她瞪眼回来也没改过,却不知在赤练眼中的他其实同样是面目全非了,当年那个会掩嘴偷笑的小良子,那个会把心思全写在眼中的小良子早就不在了,小圣贤庄的三师公神情永远是淡淡的,万事尽在他运筹帷幄中,谁也不能在他身上找出一丝破绽,谁也探不清他心里究竟装了多少事、多少秘密,天地曾不能以一瞬,何况人心。


公子韩非的死牵扯上了苍龙七宿,死因渐成谜团,当年狱中悬案被重新翻了出来,很多人都在觊觎着苍龙七宿的秘密,卫庄他们也不例外,追查苍龙七宿,局势愈发凶险混乱,张良偶尔想喘口气的时候,会望着屋外碧海蓝天,茫茫然地想道:“若能寻得他的尸骨,就葬在这桑海之中吧。”


张良从没去想过,在这世道为一个死了十多年的人安葬其实真有意义吗,人命犹如蝼蚁,多少人枯骨埋荒,多少人连自己的来龙去脉都道不清,多少人身不由己地活着,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对着仇人卑躬屈膝,谁还敢奢求死后能有处坟,清明寒食能有亲友祭拜缅怀?


世间人都在争天下,争权势,争一顿饱饭,或弱肉强食,或披荆斩棘,争得遍体鳞伤,谁也逃不出这无底深渊,谁也不敢退后一步,仿佛谁都是刀枪不入横扫千军的强者,仿佛只要前进就终会获得些什么,唯有死亡造访,方敢停下来追忆往昔,方敢承认自己的软弱,承认此生最为顾怀的始终是那些早已失去的,而止于此,他们终究是一无所得。


兴许张良想要安葬故人,只是在这个人命死生如涛生云灭的世道里,一点聊胜于无的慰藉。


然而他这点微薄的愿望还来不及实现,就遭遇上了那个人。


那是嬴政下令焚书坑儒,小圣贤庄也进了帝国通缉名单时的事了,张良落入险境负伤逃亡,儒家这位三师公向来不会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即便他能文能武,不到不得已的情况下也绝不轻易出手,而这一回,他选择了断后,还孤身引开了杀手,对方人多势众,他剑术再好,几轮交手下来也左支右拙地挨了几刀,伤口直在滴血。


张良是靠着凌虚支撑才一路逃至海边的,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顺着血迹寻来,要彻底摆脱追踪得走水路,因而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跳下了山崖,杀手后脚跟来时,但见血迹尽头是处绝壁,底下沧浪白花,遍布暗礁,偶有几只海燕盘旋尖鸣,再也没有更多线索,不得不暂时撤退。


那段山崖之下其实有条密道,唯有退潮时方能露出海面,如今则被海水淹没,踪影难觅,张良投身入海,只要游上一小段便能脱险,但伤口与水中乱流却令他不得如愿,仓促间的一口气支撑不住多长时间,意识陷入混沌前,他隐约看见海中有一只手,一把捉住了自己。


那一瞬,张良忘记了窒息的痛苦,只想到他果然赌中了。


密道中的石室潮得很,到处湿漉漉地滴着水,柴火点了好几遍才点着,昏黄火光将四处照了个透彻,人影倒是越显阴暗了。


张良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背影,深邃幽暗得近乎苍凉。


张良其实是故意的,他犯险就为算计这人现身,上次卫庄坠崖曾得这人相助,他告诉张良,那是个已故之人,张良心中有个念头,想再去追问,卫庄却不再作答了,这世间死了的人有千千万万,张良却偏偏没有任何依据、没有任何理由就相信是那个人。


乃至于他步步推算逃亡路线时,仍是笃信那人会现身,可事到如今,张良却像是近乡情怯般,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背影,觉得眼前一切都变得难以置信起来,他推测出那个黑袍人的目的意图,会在何处出没,会往哪个方向躲藏,可人真就一定是他认定的那个人吗?


而后,就在张良心如乱麻时,他发现那人手中拿着一截青衣布料轻轻摩挲,正对着火光慢慢烘干——那正是他多年前撕下了一片衣袖,不曾想竟被对方保留至今。


纷杂思绪霎时都安静下来了,唯有浪潮声隔着石壁传来,若远若近般,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尔虞我诈,多少不甘与辛酸全都冲刷得一干二净,张良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雪初晴的清晨,他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屏着呼吸偷看那睡梦中人。


他带着几分怀念,几乎是无自觉地轻声开口道:“我是在后来才听说了一件事,六魂恐咒只有运起真气时才会发作,而你不懂武功。”


坐在火堆旁的那人顿了顿,动作缓慢地扭过头来,映入张良眼中的正是那张被他刻意淡忘多年的脸,多了些风霜沧桑,少了些玩世不恭,依旧是那双多情的桃花眼。


张良:“韩兄……”


韩非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呼吸凝滞了一下,可很快又转回身去,若无其事地拎起了他那把逆鳞剑,起身往外走去。


“韩兄……!”张良急得爬起身来,想要追上去,突然痛得浑身一抽,这才想起身上有伤,虽被韩非简单包扎过了,到底有碍行动。


韩非闻声顿足,侧头看了他一眼:“他们还在上面搜罗你的行踪,我去引开他们,过三个时辰你再离开。”


可张良怎能让他重新消失,他咬着牙追上前来,一把捉住了韩非的手,急喘了几口气才道:“别走了,行么。”


韩非心口仿佛被狠狠揪了一下,可他已不是当年新郑城中那个风流倜傥的九公子了,他借替身从秦的监狱中脱逃,躲过了六魂恐咒一劫,还没来得及寻机阻止秦国攻韩,就已收到韩亡的消息,等他赶回新郑时那已经是一片焦土了,国破家亡,亲友生死不明,而秦灭六国的攻势也由此开始,韩非知道要反秦,关键在苍龙七宿,因此这些年来都秘密追寻着,与苍龙七宿有关的皆是无比凶险,他无意在真相未明前拉更多的人下水,这回会来到桑海,也有李斯追寻这秘密追到这儿来的缘故。


还有更多他不知该如何提起,譬如他为了不让阴阳家得手而篡改了苍龙七宿中由韩掌管的那部分,譬如说他拿起了那把逆鳞剑,传说会吞噬人神智的邪剑……


韩非想起那把剑,心头冷了冷,他捉住张良的手,强硬而不容置疑地一点点将它掰下来,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凝重得仿佛能结出冰来,他沉声说着:“我是个已故之人,你这又是何苦。”


“那就正好。”张良反过来捉住了他的手,扯着嘴角苦笑一声,“我早就决定要将你葬在桑海之中了。”


韩非愣了一下,转头就撞入了那双无遮无拦看着自己的笑眼,当年那双清亮的眼蒙了许多的心事,也不会再偷偷摸摸地躲着他了,可目光猝然相撞,仿佛有张无形的巨网将他完完整整地装了进去,埋藏得再深的心思都无所遁形,他发现他已经无处可逃了。


他们是夜里顺着密道逃出重军把守的桑海的,这一路上公子韩非都在想,他这是智者千虑也难逃一失,英雄难过美人关,尤其是他这一心软就答应了陪张良去寻其他人的行踪之后,这位小圣贤庄的三师公伤势好转又拿起了凌虚剑,当韩非再提要走时,二话不说就拔剑,三师公即便是动武,也丝毫不失儒门风范,只挡在门口,凌虚轻飘飘地一拦,就跟当年不让他喝酒一样,不用什么气势就令人折服了。


飞奔的铁蹄溅飞了漫天黄沙,马是秦军的战马,是之前遭遇小队秦军时掠走的,逃时仓促,韩非只来得及拉着张良上了马,往胸前一带,抱着人就扬起马鞭从军队中突围,直至天色转暗方才脱了身。


夜色如水,荒原远近不见人烟,韩非干脆放那黑马慢慢往前踱步,马蹄声悠悠地响,走不知有多远了,韩非确定此地安全,这才得闲往怀中看了一眼,不出所料果然又撞见那眼神,张良憋屈地窝在他怀中,手脚不知如何安放,只好轻轻捉着他的一条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韩非,漫天星光都落入了那双眼中,似乎装有往事,也装有将来,而无一例外都有着同一个人。


其实当年那个小良子还在,韩非莫名地想,嘴角也跟着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心中有说不清的触动,六国都亡了,可他的小良子还在!


韩非没觉得欣慰,反而满腔悲恸,他拿不起一个韩国,拿不起一个天下,可难道连心上人也拿不起了吗?


那一刻,在韩非心底所有顾虑突然间都灰飞烟灭了,他倾身上前吻住了那人,他骨子里是脂粉酒香泡出来的风流,又是奢华王室养出的挑剔性子,向来不爱行桑间濮上此类有失风雅之事,此时却通通顾不得了,甩开缰绳就抱着人落在巨石上,而后压在身下如野兽般啃咬着对方的唇,仿佛在他凉薄了多年的心底又重新燃起了一把火。


张良刚开始吃了一惊,很快又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微微仰着头配合,直到两人呼吸都乱了,韩非才将他放开,紧紧抱在了怀中,他听见张良在他耳边说道:“韩兄,别走了吧。”


韩非没有回他,只是抱着他的力度又大了些。


便又听那人带着轻微哭腔,继续低声说着:“你还记得那年在刘府竹园,你曾说要娶我回家,公子金口玉言,难道想要反悔?”


这人是专门来戳他的心的,韩非叹了口气,低头在张良脖颈处亲了一口,一只手已经摸到了他后腰上:“你说我像是要反悔的人吗。”


张良眼圈微红,当年韩非死讯传来时,他是真以为他的话都不作数了。


韩非话音刚落,就被张良拉了过来纵情亲吻着,他的动作有些不得章法,只是在乱亲一气,韩非倒是乐见其成地享受着他的亲昵,直到他捉到了一只在他身上作怪的手:“你们儒家讲天地君亲师,天地在上,你我乃是君臣,子房亦曾说过,我于你而言亦师亦兄,君亲师我全占了,你这是想要以下犯上?”


张良微微一顿,张嘴想要驳他的歪理,一时却又想不出合适的词来。


“子房,与其纸上谈兵,还是我亲自来教教你吧。”韩非低笑一声,而后将他两只手扣在了头上,正要亲身上阵,却不曾想那小圣贤庄的三师公早就长成只小狐狸了,就见张良果断地伸手按住了伤口,眉毛拧在了一块,似乎刀伤又裂开了。


韩非吓得登时松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下次再说吧。”


公子韩非大约对张良是真没辙了,先是美人计,再是这苦肉计,用在他身上皆是效果拔群,然而尽管只是浅尝辄止的滋味,他抱着那人,却觉得心里填满了温暖,是在这乱世间久违的安逸。


两人跟着暗号寻得了墨家的去向,这帮人大隐隐于市地藏身在了城中布坊,怕通缉令已经传到这城中,而张良那身儒服又太容易惹人注目,韩非便提议换身装扮再进城,于是便骑马到了附近村子稍作整顿。


张良从村里人那换到的是身青衣,他把粗布衣的襟口理得一丝不苟,可穿在身上还是觉着怪异,离开韩之后,他已经很多年没穿过青色了。


不过韩非对此十分满意:“子房,你还是这样最合适了。”


“韩兄,你又在笑话我。”张良苦笑着转过头去,忽地就愣了神,但见韩非不知何时也换了身紫衣,正坐在凳子上,一手托着下巴,眼中含笑地看着自己,茶馆外有片小竹林,风吹过就沙沙地响,几片小叶片在两人间划过,恍惚间像是什么都未曾改变,恰如当年风华正好。


兴许时光真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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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方所谓的福利视频时就在脑补非哥看到长成了三师公的小良子,之所以一言不发大概是因为万(gong)分(bu)感(le)慨(le),这里给非哥解决了一下问题www其实反过来三师公x非我也是吃的,而且年下这么带感,然而我找不到粮找不到粮找不到粮……【泣


原本想把重逢写在留侯辞职去修仙那会儿(不),吕后劝慰张良那句“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简直戳心,然而算了算年龄不太合适【。


写完又是一个认不出自己文风系列,想写的东西挺杂挺乱的,所以时间比较跳跃,完整度不算高,写完我也在想写的这是个啥玩意,然而YY得一本满足 ⁄(⁄ ⁄•⁄ω⁄•⁄ ⁄)⁄ 我尽兴了,看官们请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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