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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谪仙16

16 取义


妖修在陨玉禁制中躲躲藏藏多年,借着仙魔两败俱伤的时机,才敢趁虚而入,实力究竟如何不敢说,但这些年间,散魂草倒是屯了不少。


这玩意专克修行之人的心法,轻者昏迷,重者经脉受损,而妖修靠日月精华修炼妖丹,跟修士走的是两个路子,吃了无益也无害,因此这散魂草唯独跟修士不对付,虽不致命,却因难以觉察,无从防备。


铁面生才封城不到十二个时辰,大批的散魂草就从云阁流出,混入到云踪城中,饭食、水源、乃至熏香,夜色渐浓,炊烟稀落过后,逐渐有修士因毒发而被虏获,跟大帮被收押的凡人绑成了一窜。


妖族拉着这批人马大摇大摆地游街,十分招摇地往云阁地牢押送过去。


公子张也不敢外出打探消息了,只能由蛇出马,街上状况断断续续地传回来,能看见长长的队伍只有几个妖修负责押运,这只是明面上的,附近暗地里还藏着不少,铁面生是打算下饵钓大鱼。


张海客看过之后,面不改色地对张起灵说道:“他们想引蛇出洞,估计千鸟盟的人还没落入铁面生手中,汪家想建立盛世,到底还是要得民心,杀人只能是他们的下策。”


张起灵默然不语,张海客不确定他是在听,还是专心打着坐。


秦海婷掐诀烧掉了一大桌饭菜,闷闷不乐地说道:“可到午时,他们还是会杀人,对吗?”


张海客毫不含糊地点头,而后又道:“云阁失窃,为此做到这种地步,定然是丢了极为重要的东西,逼急了铁面生,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千鸟盟如今是进退两难啊。”


秦海婷白了他一眼:“少跟我这摆弄乾坤,有种你怎么不去救人?”


张海客啧了一声,好心跟她解释局面,居然被当驴肝肺了,公子张过来就插嘴说:“姑娘,你也看见了,那里起码得有上百人,藏身暗处的妖修有多少不得而知,就算我们这几人刀山火海不在话下,可一旦妖修拿凡人做要挟,我们救人就不是救人了,只能是适得其反。”


“我知道。”这道理秦海婷自然也懂,被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反而搞得她像是在无理取闹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太过冷静,就跟完全不当回事一样。”


这时候,一杯泡的正好的茶递到她面前,张灿这大师兄简直把秦海婷话里的不当回事发挥到极致,自备一整套泡茶的家伙,还拿出不知存了多长时间的仙泉,自顾自泡了一壶茶:“喝吧,是昆仑特有的冬心茶,这时节天冷了,喝这个正好。”


寄人篱下的秦海婷叹了声气,端起杯子喝了。


“人活久了,心都硬。”张灿对她说,“你还年轻,以后便懂了。”


“我看张宗主就活得挺久的,他的心可没你们的硬。”秦海婷哼哼道。


她又盯着蛇传回的画面看了好一会儿,见妖修押送的队伍将近云阁,可拦截的修士很能忍耐,一直没露面,她都快坐不住了,忍不住问道:“怎么可能没有千鸟盟消息呢?我们人多,总不会跟你们一样老躲躲藏藏的,还有吴邪哥,你们不是有他线索么?他肯定会想办法出手的。”


张家几个彼此看了一眼,又偷偷看了眼张宗主,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


说实在,妖修将云踪城封得再怎么密不透风,他们也有法子逃出去,现在唯一最怕的,就是吴少主真掺和进去了,那他们再有手段,怕是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


“那得看你们那黑蛇真人的心硬不硬,东西在她手中,怎么说也是有利的一方。”张灿直接跳过了吴邪这茬子,“不过出这个面又能怎样,无非是妖修的饵,争一时意气,输掉的可是大局。”


秦海婷管不了什么大局小局,像他们这些散修,混迹在世间各处,跟凡人关系最为密切,感情也比其他大门派来的深厚,再怎么明事理,也没法像张家一样冷眼旁观:“照你这么说,难道这些人就不该救了吗?”


公子张拍案而起:“哎,你这人怎么又给绕回来了呢!”


眼看两人又将吵起来,几个师兄都摇了摇头,准备默默回避了,正当这时候,蹲在地上守着蛇的张小蛇忽然指着蛇说:“有鱼。”


蛇的能力有限,能发现的也只有修为一般的人,所有人纷纷扭头去看,就见巨大的蛇鳞上映着漆黑街巷处,一袭黑色衣角飞掠而过,而后就不见了踪影,再往前路,正是云阁的方向。


张小蛇:“有好几人出现,只找到这个。”


张海客忙问道:“看清什么人了吗?”


“一个是明峰的小弟子。”张家前些年借居明峰,跟明峰师门都混的很熟了,只消一眼,张小蛇便认出了人来。


“苏万?”秦海婷振奋起来了,“是千鸟盟终于有动作了吗?”


“区区几人,你们那盟别是打算送死。”张海杏道,“这摆明是他自作主张的,以他那身修为,哪怕不要命胡来,至多也就去城门口救个人,偏要想不开,要往云阁去,这时候就算传讯回明峰,也只能通知他师傅节哀了,还得问问他们师傅,教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张海客摆手让他们都消停些,吩咐派蛇跟过去看看苏万他们情况,张小蛇立马点头照做。


忽然间,张起灵睁开眼来,魂符麒麟的身影在他身后若隐若现,随即又飞快黯淡下去,他眼中光华一闪,一股冰寒气劲冲散开来,周遭瞬间裹上了白霜,张家几人一见这阵仗,驾轻就熟地在屋子四周加了几层禁制,以防灵气外散被人发现端倪。


秦海婷藏在张家人身后,招起屏障阻挡,寒气如狂潮般扑来,纵是拦住了一时,在她脸上还是冻了一层霜。


秦海婷冻得呲着牙,左右张望,发现张家人习以为常地抹掉脸上碎霜,神情十分淡定,她也不好表现得少见多怪,然后就听见张海客苦叹一声:“两成。”


秦海婷马上明白过来,倒吸了口凉气,张海客是指张起灵恢复了两成功力,就两成,把她这小金丹冻成了个冰人!张家人居然还不满意!那全盛时期的张宗主得有多逆天!


“足矣。”张起灵起身,拿起了黑金古刀,“可有他的消息?”


张海客慎重地摇了摇头,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地吊了起来,冷汗都跟着出来了。


张大宗主扫了他们一圈,没说什么,转身便准备离开,张家几个忽然通通松了口气,三两下收拾妥当,训练有素地跟了上去。


慢半拍的秦海婷回过神,快步跟到他们身后:“这是去哪?”


张灿回身对她笑了笑:“出城了。”


云阁曾经是处府邸,不是什么机密重地,自然不可能是张天罗地网,胖子的想法很直接,擒贼先擒王,先拿下了铁面生,之后逃路的事就简单多了,霍秀秀这只从小被吴少主带坏的小狐狸举双手同意,苏万也深以为然,只有梁湾活像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们三人。


苏万能夜袭云阁,还能在乱军丛中成功出逃,可以钻的狗洞几乎都摸了个遍,等胖子佯装成屠户,溜达到偏门,跟投放散魂草的接头人搭上话后,没两句就将他拉到一边,让秀秀使了点摄魂术,一点力气都没费,直接弄晕了人潜进了云阁中。


半路上,苏万犹豫了一下:“姐姐,你好不容易从云阁逃出来,要不,就先找个安全地方藏好,等我们完事再来找你?”


“少废话。”梁湾踹了他一脚,“我也是个散修。”


胖子听见他们的悄悄话,心里一阵嘀咕,忙递了个眼神给霍秀秀。


来时匆忙,他们没能打探清楚这梁湾的来历,只听说是夜袭撤退时,黎簇在云阁暗道里发现的,也是散修,兴许跟他们一样,是黑蛇真人召集的散修之一,这姑娘身上受了伤,黎簇为救她而负责断后,苏万则带人从云阁逃了出来,潜到霍家暂住的府邸找他帮忙。


然而秀小姐这些年的长进都在跟两位兄长的尔虞我诈中,很少有机会亲自出面做什么事,骤然对上胖子的眼神,一根眼睫毛的暗号都没能接受到,还嫌弃道:“肉麻死了,这要是摄魂术,也太过粗陋没诚意了,你会被人揍一脸的。”


胖子哼了一声:“小东西,没见识,胖老祖这名号拿到外面,多少人上赶着要跟爷双修!”


“怕来的都是魔修,只把你当砧板上的肉吧?”霍秀秀摇头道。


苏万看他们又开始斗嘴,下意识想让他们安静点,但不等他开口,两人同时噤了声,他们已经来到了苏万逃出来的暗道口。


暗道藏在巨石背后,云阁背靠着山,山不算多高,但山石流水很是别致,处处皆可入画,山上亭台楼阁错落,以桥勾连,入了夜,灯火散落在云阁四处,仍能见廊柱金光暗哑,雕梁画栋栩栩如生,像是藏着群半掩着眼的凶兽,而铁面生的住处,就在最高的那座玄天楼中。


夜袭时能攻破玄天楼禁制闯进去的也只有寥寥几人,以黎簇苏万的修为,只能在附近搞搞声东击西,不过那夜的场面激烈也是有目共睹的,不曾想再回来时,云阁又焕然如新,不见丁点战火的残痕。


妖修对他们禁制十分自信,暗道口守卫不算森严,胖子故技重施,成功混了进去,山内彻底被打空了,自成一番天地,像是把楼阁镶在了山壁上,走不了多久,他们就见好几个岔道口分布其中。


苏万传音跟他们说:“这片山都是挖空了的,内里四通八达,山内设置的禁制十分隐蔽,不易生变,妖修借此把好东西都藏里面了。云阁就算出了什么事,也有这一处藏身地,据说云阁地牢也在山中间。”


妖修谨慎得都要成病了,好不容易从北漠出来,转眼又在外面给自己筑了个壳,大概这一大伙妖都是龟老爷下的崽。


梁湾抬头看了眼上下两个路口,以她的默默观察,认为捉贼首对他们这伙人来讲是天方夜谭,便建议道:“下去吧,我们先救人,方可无后顾之忧。”


胖子没有作声,霍秀秀在这方面拿不了主意,他们四人里胖子就是带头的主心骨,此时所有人都看着他。


然而主心骨其实只是块虚有其表的猪大骨,煲汤可以,拿主意并非本业,他平日里鬼点子不缺,也豁达,自己的命混得是好是歹他不怎么放心上,但大事上却很怕担上别人的命。


云彩那一次,就只这一次,已经够他受的了。


人得去救,但救人比杀人还难。


要在十面埋伏的云踪城中,悄无声息地带走这么大一批人谈何容易。


胖子一想到这个就头疼,他只是个穷得到处给人卖命的散修,就算有几个法宝,最多也只能藏起十多人,其他人怎么办,见死不救吗?


他干脆将这左右不是人的问题搁置一边,盯着往上走的禁制看了半天,好奇地问苏万:“铁面生那禁制真有那么难进去?”


“还好吧,我认为外面传的都是危言耸听。”苏万想了想说,“鸭梨进去就没问题,我修为比他差一点,进不去,他就陪我留外头了。”


他这话说的很是痛快,看来被吴少主抢了师兄之位后,大概成为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浪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了,不如说,现在有一整个师门罩着他,出门招猫逗狗的底气都足了。


胖老祖听这小屁孩居然拿黎簇跟他比,当即不屑道:“你那小师侄算哪根蒜,他能进得去的地方,胖爷我直接能碾过去。”


而后,他直接探手出去,下一刻便见金光骤现,烈焰喷薄而出,火舌舔上了他半条手臂,他那身节衣缩食炼制出来法衣不算上品,但好歹跟他风里来雨里去多年,刀枪抵挡过不少,这时袖子当场就化了灰。


胖子吃了一惊,刚要心疼这身法衣,便见壁画里的凶兽从廊柱上化出了身形,四处密密麻麻顿时挤满了不知名的妖兽,乌泱泱地盖过了漫天火光。


被妖修禁制覆盖掉的整座山像是一瞬间苏醒过来了。


“你他妈管这叫没问题!”胖子大怒,苏万见了这阵仗,满嘴混账话地表达着无辜跟歉意,拉上梁湾,二话不说就抱头缩在胖老祖身后。


胖子的弯刀早已握在手中,利刃横削过去,滔天气浪轰然炸开,一片刃光从妖兽群中乍亮,当即撕开了一道缺口,迎面撞上坚厚山壁,四处顿时碎石飞扬。


大山震颤起来了。


尘埃从头顶落下,地牢中的人们惊恐地缩成一团,听见头顶上传来声响,纷纷抬起头去看天花板,表情就像是担心屋顶会砸下来。


妖修改造云阁做的比较粗糙,又或者说他们就偏好这样的,没砖也没瓦,山岩还保留其中,地牢顶部倒挂着不少岩刺,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扎一个肉丸子,岩壁上沾着的血腥也不知有多长历史,把底下戾气十足的咒文都掩盖了,几道昏暗的鬼火来回漂浮,显得极为阴森可怖。


小亲卫哭得声音嘶哑,旁人都在劝他看开点,早死晚死都一样,反正这修界就是群窝囊废,在他们看来人命不值钱,活该去当替死鬼,可天大的动静都唤不回小亲卫的神,他只死死扒在牢房边上,极力往外看。


解子扬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有特殊待遇的,这时被两道玄铁链吊了起来,在他身下是一方腥味刺鼻的血潭,正一下下冒着诡异的气泡。


解子扬心底苦笑,他早想跟仙长说,王上真的不好当,战祸降世之后他是这么想,在此之前也这么想,他给先帝当将军,看着先帝年轻时一身瘦削地走上王位,慢慢地鼓着了个没精打采的球,然后又看着这球烂泥似的颓丧成了一坨,他便觉得在沙场上过得还要痛快些。


他不知遭了几回刑,身上几乎没什么好肉,像块湿透的抹布挂在上面,血跟水似的落在血潭上,解子扬见识过不少严刑酷刑,这种程度没活人能撑得住,他至今还没到地府点卯,不是因他有多大能耐——妖修为从他嘴里掏出消息,封住了他的魂,解子扬连魂飞魄散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身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不过解子扬嘴硬,比妖修的王八壳还要硬,审讯的妖修对他无可奈何,暂时撤退休息去了,等他们再回来,解子扬觉得自己也差不多死干净了,他的仁义将得以永垂不朽,只是不朽得有点不值一谈。


解子扬始终是相信修界的,这世间邪不能胜正,老人家都这么讲,老人家阅历更多,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所以他绝不容先帝将家国拱手相让,也甘心竭尽所有保全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仙长。


可从客栈到地牢的漫漫长路上,眼看着连个修士的影都没有,他发现自己的相信像是在自作多情,解子扬心底那一点无根无据的信任开始动摇,妖修当道兴许已是无法逆转的事实。


“这世上也并无绝对啊……”他心里默默地想。


这时候,地牢的妖修去而复返了。


这些妖对人的感情很奇异,他们喜好人间的繁华与热闹,可人在他们眼中算不上什么玩意,又偏爱化作人形,行为举止仍保有妖族的习惯,解子扬如今唯一能苦中作乐的,就是看这些妖修猴子似的在他身边蹦跶。


为首的妖修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纵身一跃就跳到了铁链上,一脚踩着解子扬的脑袋,狠声厉色地说:“我们没时间跟你耗,最后一次机会!是不是你们把夜闯云阁的刺客藏起来了!说!”


地牢上方的震动还在持续,解子扬大概推测出云阁又有麻烦了,所以这帮妖修才急着来处理他们,妖修有难,对他来说就是件好事,等熬过这会儿,无论死活都是他胜了。


解子扬冷笑一声,身上当即又挨了一道鞭子,好在他已感觉不到痛了。


“王上……”解子扬听见不远处,小亲卫抽噎了一声,宫墙里长大的人多是胆小怕事,这小跟屁虫在客栈为他们挺身而出一次已是极为难得,哪怕是好心办坏事。


解子扬没法原谅他,却也没法去责怪他,只能当他不存在。


可这时,小亲卫却给他提了个醒,他解子扬光脚不怕穿鞋的,很快就能死个痛快,但妖修会对他的将士们做什么?他何必要连累其他人呢?


解子扬张了张嘴,一瞬间,他想将白衣仙长的事全盘托出,可忽然,一股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就像是这些年间对着各处小庙叩头憋着的气,一下子将他心底的火全都点燃了。


“你们早晚该死!”解子扬咬牙切齿地说。


他出身将门,就算肉身烂到泥里去,也必定留有一丝万古长青的骨气。


妖修大怒,嘴里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啸,直接以手作刃劈开了两道锁链,失去支撑的解子扬掉进了血潭之中,溅开了一大片血花。


他大声笑着,直到口鼻彻底淹没,笑声戛然而止。


乱世中弑君称王也是谋反,只不过名头好听些罢了,解子扬自认不是好人,早晚会遭报应,所以最后落入不得好死的下场他并无意外,只是听见小亲卫的哭喊声,觉得还是那么的吵人,让他有些难以瞑目。


那妖修仿佛只是随手扔了个垃圾,轻身跳落在潭边上,扫了这一圈牢房里的人,吩咐道:“杀。”


地牢岩壁上的咒文红光乍现,这玩意修建没几年,但向来有求必应,早早就染上一片洗不脱的血腥,人群顿时炸开了一片惨叫声。


正当这时,咒文从中间撕裂开来,地牢的天顶轰然塌落,上面十多层的建筑彻底被打通了,留了一个大窟窿,山上火光照进来,就跟天光乍破似的,驱散了地狱里弥漫不散的阴冷与血腥。


一个胖子从滚滚烟尘中冒了出来,在乱石堆里揪起来几个小鬼,嘴上还在大骂:“什么垃圾云阁,地板一踩一个坑,那阳春面也不怕床上太激动,一下子摔个十七八层,直接去地府报到去了!”


“是铁面生!”苏万纠正道,“胖大哥小心,它们又来了!”


“你小子能不能分开轻重缓急!铁面还是阳春面有你小命要紧吗!”胖子抬头一看,妖兽已经铺天盖地来到近前,“来的正好!嗷嗷叫以为自己很威风是吧,看胖爷将它们打成喵喵叫!”


“看着点!这儿有人!”霍秀秀叫道。


梁湾很快从烟尘中看清周遭情况:“是地牢!”


“有事憋着!等下说!”胖老祖话没说完,一身威压已如狂风怒潮,迎面撞上了压顶而至的数百妖兽。


玄天楼内。


胖老祖不管不顾地发威,暗道里乱成一团,有妖修灰头土脸地逃了出来,连滚带爬地推开玄天楼大门,嘴上已经急哄哄地禀告:“大人!不好了!有修士闯入暗道,下面已被捣毁了大半!”


铁面生正坐在大殿之中,一手托着脸,冷冷地扫了一眼那妖修:“不像话,一两只小老鼠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没见这边有客吗!”


妖修对上他的眼,心头一沉,再也顾不上慌张了,火烧眉毛的事也只好先担着,连忙又退了出去,只是在他识时务地滚蛋前,偷偷往殿内扫了一圈,这才发现有一白衣人站在边上,微微带笑地看着他,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铁面生提醒,他根本不会发现这里还有第二人在。


可这里是禁制重重的云阁,是玄天楼,有权限出入的人一只手能数的过来,这白衣人什么来头,居然无声无息就进来了?


“见笑了。”等闲杂人等都退出去,铁面生才出声道,他总戴着个铁面具,把所有表情都藏在了森冷玄铁下,只一双眼刀光似的刺出来。


他大半夜专程在这候着,仿佛早已料到今夜不得安宁。


铁面生审慎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故人,时隔多年,铁面生想起眼前这人的来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点禁制,果然是拦不住魂修。”


“贫道无孔不入。”面前的白衣修士歪了歪头,微抬起下巴,露出脖子上那道狰狞刀疤,“你杀了我一次,我从黄泉爬回来报仇了。”


再重的伤,痊愈过后也不会在修士身上留有痕迹,仙药会抹去疤痕,真元会将其修复,他们的身体总能保全最佳的模样,可吴邪偏偏留下这一道疤,像是为将杀身之仇反复拿出来刻到心上似的。


“哼,十年前我还不敢肯定……没想到,万年,整整万年啊。”铁面生眯了眯眼,“盘古开天辟地也不过万年,当年向西王母求道的周穆已不复存在,人间也早已面目全非了,你为何还要回来?”


吴邪听他疯子似的拿万年前的事叙旧,还颇有闲情逸致地笑着,心不在焉地琢磨着眼前的仇人,像是琢磨只张牙舞爪的猫,心想妖都是吸收日月精华化形成人的,那么眼前这个,没准是个铁疙瘩修炼出来的。


铁面生见他不语,冷笑几声,气势忽然间变得咄咄逼人:“你早已脱离凡尘,名列仙班,为何还要回来插手人间事!万事万物的兴衰起落自有其定数,修界如今苟延残喘,妖族作主天下已成大势,难道你想与天命相抗不成!”


“谁知我如今在这里是不是天命呢?”吴邪不咸不淡地笑道,“你借着个傀儡,藏身远处,隔着千山万水就为跟我说这个吗?汪藏海?”


汪藏海是妖族汪家的宗主,向来低调,谁也不知他的真面目,然而自北冥归来的魂修,却似是比昆仑张家还熟知他们的宿敌。


铁面生被他点中,眼中癫狂顿了顿,远隔千山的汪藏海目色幽深,嗤之以鼻地说:“这已不是你横渡沧海、周游人间的时代了,东皇!”


世间修行之人,无论仙佛妖魔,纵然只是个修了个半桶水的新人,有两个名字也是绝不陌生的,一个是东皇,一个是西王母,这两位名列仙班,平起平坐,修士入门时都给他们上过香。


可那万年前的震撼与惊心动魄已成过往,除了老前辈们给后生讲万年前近乎神话的故事,很少会有人提及这两名字。


如今,铁面生却极其自然地道出口来,仿佛盘古的刃光还残存世间,天地初开的雷鸣闪电又卷了回来,带出一抹远古的、浩瀚的喧嚣。


吴邪却依旧是岿然不动地站在那,云淡风轻地迎上他的视线。


汪家不似修界,他们的传承能跟昆仑张家追溯到一块,族内也少有相互倾轧的纷争,所以甚至比张家更完整些,一些久远的、甚至已经失落的真相至今仍在他们族内流传,不单是周穆的聚魔令,有关修界古怪的仙门,有关东皇,诸多种种,他们知道的比张家还要更多一些。


万年前,洪荒伊始,大道分阴阳,东皇跟西王母各掌一半,妖修受蛇族西王母庇佑,多年苦修终能结果,飞升入仙,而人界这边则归东皇所管。


汪家身为妖族,跟东皇那边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在这万年间,发生了太多说来话长的事,之间的界线也变得不甚分明了。


“东皇?”吴邪淡淡地笑了,“抬举了。”


汪藏海冷声说道:“万年前,东皇化身青铜,被一分为二,一者为青铜门,镇守在昆仑之巅,一者为青铜木,深埋于北冥之渊。这两者世人皆无法毁去半分,唯有你,十年前你将青铜木收服,北冥失去根基自此倾塌,这事多少人有目共睹,难道你还不敢承认东皇之名?”


吴邪摇了摇头说:“你们汪家终究只知皮毛,万年前,将东皇一分为二的,正是东皇本人,你觉得他还会自己回来?”


铁面生大骇:“简直一派胡言!东皇掌管修界历劫飞升事,他跟世间无冤无仇,何至于亲手将千万人的仙路掐死?”


吴邪未置一词。


纵是个妖修,可谁不知这万年间,这条修行之路上多少人匍匐前行,多少人命丧天劫,又有多少人投身天地熔炉,他们苦苦求索数千年,百家争鸣之时各派道法陆续开花,争得难分难舍,直至心斋堂上二月红大开仙门,终得世间无道的真相。


当年周穆求道于西王母,获百万魂灵成道之法,只能绝望地写下鲁帛书时,仿佛被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谁知,世上竟还有更为滑稽荒唐之事。


汪藏海顿时有种怪异的感觉,好像看着一个你费尽心思想弄死的仇人,其实早就被他交心换命的同伴扔进万劫不复之地。


汪藏海:“他为何要这么做?”


“多说无益。”吴邪说,在他周身缠绕着翻卷而起的黑影,雁翎刀不知何时已被他握在手中,“我这次,只是来寻仇的。”


铁面生大惊失色:“慢!”


汪藏海还在千里之外,真打起来可帮不了他,铁面生猜不准吴邪的意思,可东皇是仙界的人物,寻常人跟他们干架就是找死,眼前这魂修跟东皇的关系不清不楚,他可不敢像十年前那般有十足的把握杀他一次。


“你既是东皇的人,你我谈何仇怨。”铁面生说,“若非我阴差阳错,助了你一臂之力,青铜木至今还身陷北冥!”


可他嘴上说辞滔滔不绝,吴邪全然不当回事,转眼就到了铁面生近前,黑影如狂潮直冲而下,一道刺眼的白刃已往他头顶压下来:“西王母当年赠周穆得道之法,可不是让你们借此胡作非为的。”


铁面生反应也是极快,雁翎刀将他身下的宝座劈了个稀巴烂,可人影已经闪到三丈开外,黑影到底只是残魂,被他骤然大涨的妖气一冲,顿时散开了一片无尘之地。


等吴邪的刀如毒蛇般再次纠缠上来时,火花噌地四溅开来,迎上一把险恶的青铜刀,铁面生拧着眉:“你这是何意?”


火花忽然大炽,从交错的刀锋下钻了出来,长箭般刺向吴邪。


吴邪冷哼一声,手指在刀上一抹,血字瞬间成形,黑影仿佛真成了潮水,跟火花对撞起来,周遭炸开了一片黑雨,大殿四周的门窗全数被掀飞,而后又不知触碰上了玄天楼的什么阵法,轰鸣声霎时响彻天际。


吴邪没说什么,三两下退到一旁,摊开的手心上是一枚不知何时取出的陨玉,青光幽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气息,这是当年张起灵留给他的。


然后吴邪的手猛然合上,坚不可摧的陨玉彻底粉身碎骨了,无数条黑蛇从里面掉了出来,紧接着通通都被真火烧了个干净。


铁面生双眼瞪得仿佛要从面具后掉出来,他眼睁睁看着一把灰从吴邪手上撒下来,什么也不剩下。


身在远处的汪藏海从他这动作中明白过来什么,眼神从震惊慢慢转成一道凶光,对铁面生下了命令:“杀。”


话音一落,汹涌澎湃的黑浪跟炽烈的妖火再次相撞。


狂风撕扯着阵法,最后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犹如惊雷乍响,玄天楼的阵法彻底分崩离析,俾睨众生的高楼从中间分裂开来,轰然倒塌。


瓦砾残木跟一堆狼藉全数被击飞,或多或少沾着残魂与妖火,余威不减地贯穿了山下无数楼阁暗道,妖火腾腾升起,到处都是火光。


废墟之中,两道纠缠在一起的刀光冲天而上,闯入了九霄之上,温温吞吞的秋雨仿佛被激怒了,染上了妖火与残魂,报复似的倾洒在人间,闻讯赶来的妖修被邪雨淋得狼狈不堪,不得不暂避风头。


这对胖子几人来说可真是场及时雨,山体塌了一大片,地牢暴露在地表之上,黑雨挟裹着火雨倾盆而下,密密麻麻的妖兽顿时被扫荡了大半,余下的纷纷休战,尖鸣着四处飞窜,全都逃难去了。


胖子认得出那些魂修的玩意,见状惊喜了一下,很快又破嘴大骂:“你个挨千刀的吴邪,久别重逢就来这阵仗,是要胖爷老命吧!”


“胖大哥,快过来!”苏万这会儿总算靠了次谱,从储物袋里取出座巴掌大的宝塔,灵光一闪,小山似的落在地面,外有层层禁制覆盖,凶猛的雨点砸下来,七彩的光犹如涟漪,散作了一片片。


霍秀秀一卷长袖,就将凡人带进了塔中,梁湾刚松了口气,又开始给他们疗伤,散修多是不擅长医术的,看她的手法像模像样,据说是曾跟过一个老前辈学过医术,后来老前辈去世,她才当了个四处游荡的散修。


胖子伤的不轻,任由梁湾替他治疗,靠在墙边大大喘了口气,就对着苏万说:“你有这好东西,还不早些拿出来,看胖爷累死累活好玩是吧,死到临头还想着压箱底呢?”


“我也想有个藏箱底的宝贝啊,可这塔不是,这是以前师兄跟青丘的姐姐们老欺负我的时候,我跟师傅求来的,专防魂修和妖,别的事也不太能派的上用场。”苏万说着走到了塔边上,抬头远眺,看了半天,“师兄人呢?”


胖子也往外看了看,说道:“上天了。”


铁面生早就吩咐过,城中事态若有变,不用等到午时,所有人当场斩杀,地牢这边被胖老祖横插一杠,又有吴邪有意无意造成一团乱局,算是彻底泡了汤。


城门刚收到云阁出事的消息,值班的妖修头领就顶着狂风怒雨登上了城楼,一边焦急地问道:“云阁究竟出什么事了?”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小妖捉耳挠腮,尖声说道:“头领,不知道啊,听说后山都塌了,比昨晚夜袭还可怕,现在都烧成一片了。”


那头领重重地叹了口气,妖修坐镇云踪城多年,哪个不是对他们谄媚讨好的,现在倒好,妖王刚要回归,那伙子藏背地里的修士就开始不安分了,简直是群不打不服的厚皮脸。


“那赶紧杀吧。”那头领挥了挥手,“就算那帮修士把云踪城碾了,也不给他们留一个活口。”


小妖点头就去,没走几步又跑了回来:“那城中的人怎么办?”


头领不耐烦地说:“杀,通通都杀,杀了干净,告诉他们,到了阎罗王面前,记得说都是修士背信弃义害的。”


城楼下吊着一排修士,都用修士的缚仙绳绑着,这玩意是修士炼制出来的,用在修士身上十分的好使,小妖跳到城墙上,抹掉满头雨水,将头领的话郑重其事地吩咐下去,其它妖修忙将那排挂腊肉拉上来。


云层之上一道电闪雷鸣,漆黑的街道白光大亮。


秋已深,这时节快要入冬了,很少见这么响这么吓人的雷,那小妖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望向云阁的方向,只见那红墙绿瓦的高楼笼在一片黑雾之中,看不真切,可一股无由来的恐惧还是在他心底爬了上来。


忽然,小妖看见街上似乎有什么东西,但雷光很快黯淡下去,到处还是一片黑。


妖都是分种族的,像他,夜里眼神就不太好使,但鼻子很灵,隐约地,他在阵阵雨水和泥土混杂的腥味中,闻到一阵很像雪的味道。


雪?小妖愣了愣,云踪城常年有禁制在,已经快十年没落过雪了。


正这当,旁边刚要将修士提上来的妖修突然痛苦地惨叫一声,往后倒进了城楼里,一双血淋淋的双臂赫然映入小妖眼中,手臂之下什么都没有了,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碗大的血口。


头领飞快反应过来,朝城楼下大喝一声:“什么人!”


数道妖火已随声打了过去,火光幽蓝如莹点,离弦之箭般飞射而去,在街上照出一个漆黑人影来。


只见冰寒刺骨的风雨中,那人一身黑衣,手上的刀黑得不见有一丝锋芒,青石板跟附近的房屋不知何时被白蒙蒙的霜雪笼罩,他长刀一扫,妖火通通被斩落,霜寒顿生,四处转眼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那帮妖修早就把昆仑的通缉令翻到烂了,一眼就将人认了出来:“张起灵!是昆仑张……!”

  

惊吓声才起,忽然又戛然而止了,城楼上不知何时有人偷溜了上去,从身后将出声的几人斩落,妖修一死,顿时化回了原形,各种稀奇古怪的木石鸟兽从上面被扔下。


那妖修头领当即警醒:“注意偷袭!这是张家人!”

  

张起灵抬头看了那头领一眼,他眼神是幽深而淡漠的,气势也并不逼人,然而明明修为大减,仍旧似有若无地带着三千年间历劫的威压。


这一眼很淡,却是举世无双。


那妖修头领不由得哑声了,往后退了一步,下一瞬,就见风雨夹着霜寒扑脸而至,头领及时回过神来,用妖藤结成的巨网拦在面前,两厢对撞发出轰地一声巨响,那藤网还是不可避免地结了冰,被黑金古刀一刀两断,冰雪扑了那妖修满脸。

  

饶是如此,那妖修头领还是察觉出了异样,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谨慎可以说是他们这群汪家人最大的优点,当年一刀削掉心斋堂半座峰顶的张家宗主,现在对上他这么个小妖,居然小心翼翼地还能让他有逃走的余地,这是未免沾染血债而手下留情,还是欲擒故纵而另有所谋?

  

就在那妖修头领还在跟张宗主刀兵相接时,公子张已经一刀切断了所有缚仙绳,吊在城门口的修士下饺子似的接连掉了下去,下面的秦海婷接人接得手忙脚乱,忍不住大呼小叫道:“你能不能小心点,没看见这都是伤员!伤员!”

  

“说救人是你,要救的还是你朋友,怎么还吹毛求疵的,那你来!”公子张干脆就甩手不干了,反身就将身后偷袭的人踹了下去。


秦大姑娘好不容易修成个金丹,一直没什么冲锋陷阵的机会,唯有喊救命这点很上道,见头顶有没死透的祸害掉下来,已经撕扯着嗓子喊出声了。

  

公子张对这喊声很满意,教训够了人,数道雷符当即脱手而出,白雷如长蛇,呼啸着将那试图逃脱的妖修焚了干净,而后他吹了个好不潇洒的口哨,转身给张宗主搭把手去了。


那边张海客见了有点头疼,这些年有张灿这大师兄在,很能镇得住底下这帮小的,省了他许多事,结果现在刚一分开,早先在东山那股心力交瘁的感觉又重新袭来了:“都什么时候,别胡闹!”

  

云踪城有四座城门,他们要从城中闯出去,还要将黎簇救出来,难免要打草惊蛇,未免别地的修士被连累,张起灵将他们分成了四队人马出城,尽可能将城门口这些修士救下来。


这些人怎么说也是一大批战力,只是这办法对如今的张起灵来讲有点力不从心,张家两人才走了回神,那边张宗主已经受了伤了。

  

他被四面八方袭来的妖藤击飞,藤上带有剧毒,稍稍擦了个边,伤口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张起灵一路险象环生地回避,一时躲闪不及,妖藤巨大的冲力撞上了他的刀背,在半空中滑开了一大段距离才重新稳住了身子。


张起灵将手中刀往上一挑,周身经脉已经开始向他抗议,他却全然不顾,像是要榨干身上最后一滴真元似的催动心法。


他强大得太久,也背负过太多东西,只要咬紧牙关往前,往往没什么是能拦得住他的,乃至于竭尽全力几乎成了他的习惯。


在张起灵身遭万千雨点顿时都结成了无数冰刃,漫天冰刃犹如寒星,摧枯拉朽般将十多条手臂粗细的妖藤绞碎了,冰刃随即调转枪头,劈头盖脸地朝那妖修头领冲过去。


这些玩意看起来不怎样,薄如蝉翼,甚至长不过短短一寸,却是声势惊人,所经之处扯出了无数道肉眼可见的冰线,迎面冲向仓促卷起来的妖藤,一时间,那团成个大球的藤草被插成了只刺猬。

  

张起灵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真元有些不受控制地溢散出来,白茫茫的寒气笼在他附近,身上刀上也凝着薄霜,有血从他袖子里一点点滴落,浮在他身边的霜雪尽染薄红。


就在两个张家人心惊胆战地看了他一眼时,发现他们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自明峰出关后,这个以杀入道的剑修似乎无论是杀念还是心魔,仿佛都消减得不见踪影了。


张起灵伤得重了,习惯性地去压抑杀念时,忽然愣了。


一道久违的清气将他裹在其中。

  

那妖修头领见有机可趁,当即飞身冲上,半路被从身侧钻出来的刀拦下,还有一道雷符缠上了他,张海客冷喝一声:“休想!”


那头领吃了一惊,没料到一个三两下被他重伤的宗主,门下的弟子还要更难对付些,大意之下被雷法炸掉了半条手臂,吃了个大亏,不过很快有藤蔓从他断臂上长出来,重新修复成完好无损的形态。


这些妖修能化作人形,境界自是高深,没那么好对付,张海客再次对他们救了人就跑路的办法从头到尾腹诽了个遍,不等他上前给那头领补上一刀,几个妖修已悍然无畏的冲出来挡在他们之中。


妖修头领借机翻身退到了城楼屋顶上,这时候已有数十妖修赶至,跟张家几个缠斗在一块,他扫了一眼,发现这帮张家人也只就传闻听起来厉害,这会儿还是他们这伙看大门的占了优势。


头领冷哼一声,双脚化作妖藤,破开砖石,往地下深处探去,触动了藏在城楼地下的阵法,地面上顿时升起了一道火墙,热浪冲散了寒气,带着灼人的温度滚滚而来。

  

烈火将附近照得一片红光,张起灵落到地面上,勉力用黑金古刀撑住了身体,看着那面火墙不知琢磨着什么。


到处都是一片乱斗,宝符法器光华四起,刀光与剑影混杂其中,被解救出来的修士有伤的轻的已经迎面对上了妖修,伤的重的相互搀扶着远离了妖火,秦海婷也扶着黎簇走了过来。


黎簇看见张起灵出现,心情一直有些复杂,张宗主修为尽散在明峰不算秘密,黎簇早就听说了。


才短短十年,张宗主那身数百上千年积累下来的修为能恢复多少,以张家的能耐何至于要硬闯出城,现在显然是为了救他才来冒险。


黎簇看着硬撑着的张起灵,皱了皱眉,还是叫了他一声:“师爹。”


张起灵对他点了点头。


“那个火墙禁制我兴许能冲的出去。”黎簇说。


他是魔修牺牲了百多人制成的一道鬼蛊,是靠着吴邪的血救回来的,也不知当中出了什么差错,他似乎也具备了魂修的资质,瞎子长老这些年教过他不少,但东山聚魔令一事后,他似乎有意让魂修一道彻底没落,这十年间,也只教了他一点皮毛,但穿墙打洞这点功夫已经很够用了。


黎簇:“你有什么主意,也可以吩咐我去做。”


张起灵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黎簇身上的伤,摇了摇头,提起刀又要往前走了,在他脚下倏地升起了一抹黑气,追随在他身后,慢慢变得浓稠如墨,风雨一吹,黑雾散尽,当中幻化出了麒麟的模样。


张起灵很少动用麒麟魂符,这符向来是镇压昆仑邪祟才派的上用场,而且大多时候他一把刀就足以横走天下,实在没这必要。


这时,黑色麒麟横空出世,仰起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吼,寒风顿时席卷八方,飞沙走石连带着冰粒稀里哗啦地荡开,那些个还妄想在张家身上捞点功劳的妖修纷纷被逼退,十分狼狈。


妖修头领神色一沉,火墙中探了数道火绳,朝那麒麟魂符飞扑过去。


可魂符非妖非兽,只是一道画出来的符,火绳不依不饶地缠上来,便见那麒麟时而散作一团墨影,从重重攻击中抽身而出,转个眼就已经落在远处化形出现,利爪伺机一抓,就连强横的妖火也被冻结了。


黑金古刀的刃光当空斩落,迫人的剑气狂啸着自上而下,将这些玩意一刀两断,断裂的火绳花火四溅,火雨半空就凝结成冰,锐不可挡的寒冰当场将一妖族贯穿,彻底冻成了个冰人,一碰就碎成了无数块。


地面上也击穿了不少坑洞,其他妖修见了都惊惶逃窜,对张宗主避之唯恐不及,只好转身跟其他修士打了起来。


魂符能力有限,左冲右突始终越不过火墙,每每一靠近,妖火带着毁天灭地的架势将它逼了回来,双方争得难分上下。


张起灵皱了皱眉,想用这种办法对付火墙始终是杯水车薪,只能先把阵眼那妖修头领除去,但云踪城是妖修的地盘,打了半天,妖修的数量只增不减,他们根本难以靠近那妖修身侧去。


正当他苦思如何突破城门时,城外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


滔天的水流从护城河中升起,凝成无数大鸟的模样,从城外猛地一扎头撞进来,刹那间就在火墙上撞开了无数个窟窿,白汽蒸腾,一片云山雾绕,神识从窟窿往外看,只见外头围着密密麻麻的修士,不少是秦海婷熟悉的散修,当中甚至还有九门的人。


“是千鸟盟!是黑蛇真人来了!”秦海婷惊喜道。


修界这些年为恢复元气,眼看妖族南下也只一声不吭地躲在洞府里,只有散修仍到处给妖族添堵,这添堵也添的随性,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简直形同一盘散沙,可妖王回归,机不可失,这些人却又不约而同地奔赴中洲,藏身在各处伺机行动。


直至云踪城事变,铁面生将全城的人绑到了刀刃下,他们不到一日便达成了临时合作,聚集起大批人马,剑锋直指云踪城。


符修阵修指挥水鸟撞开火墙的阵法,单凭一个妖修首领的修为,要撑起这么大一个阵实属难事,火墙不多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一大群修士乌泱泱地一拥而上,看样子是要硬破开城门上的禁制。


形势一下子倒转了,妖修对修士反抗有所准备,但这点准备也有限,因为他们手中有筹码,向来有恃无恐,且深知散修力量不足以构成威胁,谁知迎来的却是大半个修界的人,背后云阁形势不明,料想那铁面生定然分身乏术,一帮妖修这时见势不对,已经慢慢开始撤离到城中,联合镇守四门的妖修重整了旗鼓。


两方隔着大半个云踪城相互打量着,气氛一触即发。


妖修区区二十来人,在这帮修士面前根本不够看,张起灵见状松了口气,将魂符收了回来,出城已无阻碍,他也不争强好胜,这时无须他出面了,正准备找块安静的地方打坐休息。


一条青黑的蛇从角落里钻了出来,爬到了张起灵脚边上,他低头一眼,认出这是张小蛇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这蛇城里城外到处奔波数日,这时却突然找上门来了,可能是有什么发现。


于是他俯下身,对蛇伸出了一只手,那条蛇便顺着张起灵的手臂爬了上来,而后用头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


张起灵好奇地看了它一眼,还是将手心摊开了。


那条蛇从嘴里吐出了一块黑色石子,石子上缠着一种特殊的禁制。


黎簇看他向来寡淡的神色变了,有些紧张:“师爹,发生什么事了?”


“是他。”张起灵言简意赅道。


黎簇不用问张师爹嘴里的他是谁,很快也明白过来了,他发现了那颗石子上的残魂痕迹,然后张起灵捏在手中,轻易就将禁制破开了。


只见从里面掉出来几个半大小孩,眼泪鼻涕抹了一脸,突然重见人间,就跟投胎重新认了回爹娘似的,纷纷哭喊着过去抱张宗主的腿。


秦海婷左右看了一眼:“怎么回事?吴大哥哪里找来这么多小孩?”


“没准是煮来吃的,不是有些什么邪门歪道,专门吃童男童女增长修为吗。”公子张对魂道向来有很大成见,他从这帮孩子的脚边捡起了张纸,只见上面用笔涂了个乱七八糟的玩意,墨迹很新,不过跟眼泪鼻涕糊成了一坨,“看看这面条精,我没说错吧,肯定是饿了。”


“这是给坏人哥哥祈福的!”一个小胖墩抽着鼻子说。


公子张几人彼此看了一眼,对这当中的爱恨情仇更加摸不清头脑了。


很快,在秦海婷用食物去诱惑小胖墩后,终于套到了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整理了出来,已经可以确认他们口中的坏人哥哥就是吴邪没错了。


张起灵不安地看向云阁,那边一直笼着层黑雾,雷光在云霄之上闪烁,他刻意没去留意,因为他现在力所能及的事不多。


可如今,他没办法置之不理:“他在那。”


此话一出,就算是黎簇也意识到不太妙,张手要拦,结果却见张起灵一激动,已是气力难继,吐出一大口血来,把周围的小屁孩吓了一大跳。


“好了好了,宗主,别折腾了,你先歇着。”公子张赶紧上前扶住了他,还迅速朝张海客挤眉弄眼说,“师兄会负责带他过来的,绑也绑他过来,你放心,是不是啊?师兄?”


张海客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当即御剑去找人了。


张起灵被他们按着坐了下来,依旧是定定地看着云阁之上的天。


四方风雨萧萧,雷云翻涌如潮,时而一片白光闪现,煞白了天际。


在云阁之上,越过漆黑层云,可见憧憧鬼影遍布黑天,浓云如海潮般在吴邪脚下翻滚而过,他漠然地直视前方,无悲无喜地说:“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也有,给你个选择,自尽吧。”


铁面生身上被一刀劈开了大道口子,这是吴邪还给他的一刀之仇,只见一团团火从他的伤口处滴落,仿佛在这铁面生身上流淌的都是火焰般,他用刀撑着,勉强直起身来,怒目瞪着眼前几乎毫发无伤的人。


汪藏海闭了闭眼,语气平静地对铁面生说:“东皇半数修为都被他收了去,你胜不了他。”


铁面生呲目欲裂,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重新把刀提了起来,不死不休地飞身而出。


吴邪不躲不闪地站在原地,雁翎刀只轻轻一挥,万千条鬼影附在了剑气之上,狂风卷浪般席卷过去,那铁面生就好像是汹涌浪潮中的一块孤石,就算没有分崩离析成了堆烂石头,也整个被无数剑气掀了出去。


“既如此,我已明了。”汪藏海睁开了眼,转而一字一顿地吩咐道,“此人乃是大祸,绝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铁面生没有出声,但他已经明白汪藏海的意思,情绪反而冷静了许多,下一刻,他忽然睁大了双眼,眼中红光闪现,剧痛骤然爬满全身,紧握着刀的手一阵阵痉挛,他感受到内府中的妖丹忽然烧了起来,像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火焰,越燃越烈,能把所有一切都化作灰烬。


吴邪见他疯狂地大笑起来了,挑了挑眉,无数残魂开始围绕铁面生盘旋起来,像是一条首尾相接的巨龙,而后,黑龙扭头,朝中间的妖修冲了过去,铺天盖地的黑影眨眼间就将铁面生整个吞了进去,笑声再也没法传出来半分了。


这时异变突生,只见一道烈焰从重重黑影中破出,残魂尖啸一声,被炸得朝四面八方散开了大一片,而当中那铁面生竟化身成了火人,一团团火花从他身上落下,将云层焚成了一片滔滔火海。


铁面生还是举着刀,死死地盯着吴邪,仿佛没有知觉似的,带着一身妖火一跃而上。


这是想要同归于尽,吴邪不知汪藏海给他喂了什么迷魂药,残魂齐齐挡在他们之中,尖啸声犹如四面鼓声齐响,妖火从一点转瞬烧成了一片,烈火燎原般,千军万马迎头被大火啃掉了一大口。


铁面生连面容也模糊了,整个人成了一团火,火光鼓了起来,肉身也化作了飞灰,就只能看见当中的那个铁面具,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这一生以铁封住面容,只给这汪家一人当傀儡,可是无怨无悔,这条命是汪家的,这数千年修为也只为给汪家铺路。


吴邪看着眼前那团火球不断膨胀,渐渐变得玄天楼那般大,不等它得逞,无数残魂顿时将那火球围在当中,像张开了天罗地网,将它死死困在其中。


这些黑影般的残魂扭曲成了一个个符文的模样,比起张家古老的符篆还要复杂玄奥,字字勾连,像是在半空中铺陈出一个更为巨大的阵法,透着来自黄泉的阴森冷意,连漫天妖火也减不去半分。


阵成之时,那团巨大的妖火挣扎得更为激烈了,周遭风云变动,罡风吹得吴邪衣袍猎猎作响,他不动如山地看着面前大阵,那就像是笼中困兽,凶猛险恶,随时可能撕破阵法反噬到吴邪身上去。


他的嘴角渗出一点血丝,脸上却是挂着笑意:“汪宗主,我们再会。”


吴邪伸手一握,那阵法骤然收缩,连带着妖火瞬间爆开,铁面生以命相搏尚且来不及付诸行动,已经如一点烛火般,被人捏指灭了。


妖火四溅开来,透过云层,九天之下,云阁天降火雨,长夜被火光照得白亮如昼,烟尘蔽天。


胖子爬到了塔顶上,正想出去瞧瞧,结果就发现这塔的禁制变得不好使了,火花落下来轻易就砸穿了个洞,他当场吓了一大跳。


胖子反应极快地招起一块透明的屏障来,几乎是瞬间,便见那道屏障鸡蛋壳似的从中裂开,接连三两团火花砸落,屏障比禁制还不中用,轰然炸开,连带着火光一起粉身碎骨了。


胖子骂骂咧咧道:“你这玩意到底靠不靠谱,他们现在才开始动真格呢!别是要让我们困死在这!”


苏万被他拉到塔顶上,正抱着头,也恨不得这塔多长两条腿,像匹不羁的战马带着他们冲出云阁,不过那显然是白日做梦:“都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宝贝,你要求别那么高!”


胖子将这塔上下扫了一眼,足足有七层高:“你他妈的,不是宝贝搞这么威风。”


“明峰穷啊!”苏万理直气壮,“师傅说虚有其表好歹能留个面子!”


霍秀秀忍不住揍了他们一下:“好啦,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先想办法逃出去!”


他们附近一圈都成了火海,又正处山肚子里,往上去两边陡崖根本不是凡人走得了的路,护身的只有这么个遍布裂纹的禁制,如果再想不出法子来,恐怕就要葬身火海了。


梁湾默不作声地抬头看着天,额上被冷汗浸透了。


大概是他们道运确实不佳,想什么就来什么,正当这时,一团大火从天而降,遮天蔽日般落了下来。


胖子也不管东西管不管用,只要能挡上一阵的一口气全都扔了出去,秀秀招起漫天狐火助阵,可惜通通都不堪一击,火团眨眼已来到近前,像是金乌陨落,气浪灼人,连他们的真元也跟着沸腾失控起来了。


就连胖子本想以剑气相抵,刚一接近,就发现这玩意根本不能触碰,他的剑是滴过血认过主,沾了点火沫,一瞬间反噬回内府之中,真元倒转逆流,神魂差点都跟着灰飞烟灭了。


胖子吐出一大口血来,胡乱擦了一把:“他娘的这东西碰不得!都别用认过主的法宝,谁碰谁死!”


“不碰也得死!”梁湾突然扔开斗篷,纵身一跃。


胖子睁大了双眼:“那你也用不着急着去死啊!”


不等他伸手去捉,梁湾已经先一步飞进了火团当中。


苏万吓得大叫一声:“梁姐姐!”


可那刚认识不久的散修转眼就被火光淹没,彻底不见踪影了。


苏万下山经历的事情不算多,但死别也不少了,跟相熟的人却是头一回,他听见旁边胖子大骂了一声,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这时,霍秀秀却忽然说道:“慢着,你们看,那个是什么?”


苏万擦掉了眼泪,忙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火团不知何时停在半空中,迟迟没再落下一寸,悬在了他们头顶上。


妖火忽而剧烈震颤起来,一声巨响,从中炸开了,散落开来的火穿过了禁制,几人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很快发现,这些火焰是温暖的,也并不伤人。


烈焰浪涛般翻滚而起,当空展开了一双翅膀,化身成了一只火鸟。


巨大的火鸟仰首长鸣,清越的鸣声在空荡荡的暗道中徘徊,回荡不休。


“凤……”霍秀秀惊叹道,“是凤族……”


——凤凰涅槃,浴火而复生。


那凤鸣声掀起了一阵清风,无孔不入地往四处扩散开去,所经之处火光渐渐暗淡下来,云阁四处熊熊燃起的妖火,不多时都闻声熄灭了。


火凤缓缓低下头来,看了他们一眼。


胖子几人咽了咽口水,一动也不敢动,凤族属汪家,能有涅槃之境更是寥寥无几,那么这人到底是敌是友?


而后他们就见火光倏地消散,火凤之中化身出了一个梁湾,从上面掉了下来,霍秀秀忙推了胖子一把:“快!快把人接住!”


胖老祖忙从刚才的惊心动魄中回过神来,御剑将人带了下来,梁湾已经彻底脱力昏迷过去了,他便对还在发怔的苏万说:“你捡回来的都什么玩意?还瞒着我们说这是散修?这他娘的可是妖王!”


苏万震惊得魂都飞了,目瞪口呆地看了胖老祖半天,才拼命地摇头表示他一无所知还有眼无珠,险些把脖子也扭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云阁被一场火雨搅和得翻天地覆,里面的妖修或伤或死,已经无暇他顾,正是带人逃出去的好时机,他们急赶快赶地带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逃出了云阁,半路没人敢来造次。


才逃出妖窝,还没等松一口气,胖子一行人很快又被街巷的情形震惊了,云阁跟城门闹出这么大动静,街上却是一片死寂,数不清的尸体横在地上,衣服财物散落得到处都是,饶是如此,却没有个贪图便宜之辈出来捡走,被雨落了一整夜,所有一切都变得泥泞不堪,依然冲不散满大街的血腥味。


有牢里的凡人受惊受累,见了这一幕,一声惨叫都吼不出来就彻底昏了过去,胖子扫了一眼街两旁的住户,他的神识轻易就穿透了黑暗跟砖瓦,只见家家户户都紧门闭户,灯火未明,但没有人睡着,大多藏在了门板后偷偷窥视着街上的状况,从木板缝隙中透出几双惊恐的眼睛。


修士跟妖族隔着大半个云踪城针锋相对,城中百姓唯恐成了被殃及的池鱼,连夜卷了家当逃难,但上了妖修这条贼船哪那么容易撇清,这些凡人虽不顶用,但至少也是个让修士投鼠忌器的绊脚石,妖修当即发布了禁令,但凡有私自出城者,斩!


战祸当头,这禁令起初是没人理会的,妖修以儆效尤,当街屠了一批连夜奔逃的,一下子,百姓都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拜过不少妖庙,知道这玩意四山九州到处都有,总觉得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妖修的五指山,乃至于修士这边想清城,软磨硬泡也不如妖修这道禁令管用。


说到底,没人相信修士有能耐逆转形势,只知得罪了妖修,日后不好过,但心底也存着点期盼,希望回到从前仙凡泾渭分明的时候,纵然这点希望很渺茫。


直至眼看着硬刀子架在脑袋上,天下事都算个屁,他们在走与不走之间再没有任何踟蹰,干脆闭目塞听、任人摆布,只想着要如何在之后的战乱中保全自身。


只要能活着,谁还管的了是对是错呢?


反正天下大势,从没人能看得清,何况他们还是个凡人!


云阁成了一片废墟,地牢里人都走空后,四处重新落入静寂,先前散落一地的零碎残魂忽然蠕动起来,渐渐形成了一道黑色溪流,源源不断地流进血潭之中,不多时,红得刺眼的血潭也变作了墨水。


水声哗啦响起,从潭水之上浮现出了一个黑色人影,跟残魂一般无二,他浑浑噩噩地走出水潭,一只脚迈到了岸边上,能看见他手脚上还挂着玄铁锁的残骸,走起路来铮铮地响。


这铁器声他太过熟悉,循声细想,忽然就像在一团乱梦中挣扎出来,而后,他后知后觉地留意到什么,抬起头看向前方。


那里站着一个人,遍地焦土残垣,幽暗无光,他却白得一尘不染。


解子扬微微睁大了眼,多少有些愕然,但很快又将痛苦压了下来,艰难地开了口:“仙长。”


吴邪对他点了点头:“将军,贫道来为你超度。”


初见那次这仙长也是这么说,解子扬像是想起什么可笑的事,突然凉凉地大笑起来:“不必劳烦……我死了,是一了百了,仙长要度,还是留着渡活人吧,看看这云踪城,这就是你要看的人间!活人如行尸走肉,唯一死得以万古长青,仙长可看见了?”


闻言,吴邪只淡淡地看着他,听他癫狂的笑声在崖底之下回响。


解子扬不算残魂,残魂没有这么清明的神智,他三魂七魄只是生前被玄铁锁禁锢起来,未及消散于天地间,所以被吴邪勉强拼凑了起来。


但这么做,也只能留他一时三刻,不能再多了。


解子扬显然也知道这点,失心疯似的笑了半天,忽然停住了,低垂着头,缓缓地摇了摇,没再说什么,拖着玄铁锁一步一步走过吴邪身边时,他轻笑了一声,低声吟起了一首诗:“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解子扬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凡人不可与天地争锋,甚至仙佛妖魔对他们而言,都是无可企及的存在,因此他心中有恨,却不恨天,不恨地,不恨那些个翻江倒海的大能,只恨自己生而为人。


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吐得极慢极重,很是吃力,像有股从黄泉带出来的阴冷气,听着就跟怨毒的诅咒似的,足以令听者惊惶难安。


只不过,如今在这的,唯有一个无悲无喜的仙长。


“……食熊则肥,食蛙则瘦。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世人求道,修行之人在求,凡人也在求。


一者为得道飞升,一者为庇佑,只惜万年前,东皇将己身一分为二,世间从此失道,修行之人为潜心修行,遁入山林不问世事,殊不知这万年走上岔路,为一纸鲁帛书争得头破血流,世间生灵涂炭,所见终只是天道之法。


吴邪在青铜木中看遍了洪荒万年,也尝遍了世事种种,也曾想问,人心真能得道?东皇所作所为断去世人仙路,难道就全错了吗?


可所有疑虑,在他清醒地看着面前倾塌的青铜木,全都恍然大悟了。


吴邪知道他将走上一条与东皇截然不同的路,只有他孤身一人的路。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咳、咳!”


忽然间,解子扬顿住了脚步,全身开始痉挛作痛,骨肉像是被人撕碎,魂魄一点点化散开来,身影很快变得不甚分明了,解子扬痛哼了一声,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可他还是用尽最后一口气,猛地转过头,气势汹汹地盯着吴邪,咬牙切齿地念着:“使之……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话音刚落,黑影倏地原地散作一阵风,玄铁的残骸砸落在了地上。


吴邪半晌才走了过去,将那残留下来的魂魄收入掌心,想了想,他自言自语地说:“我有个朋友,如果不修道了,他说想当个皇帝享清福。”


可眼下看来,天子至尊未必比修界好到哪里去,都逃不出这众生皆苦。


正当吴邪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慢着!”


张海客不知什么时候找到的他,大概看着到处都是残魂,他下意识回避了魂修的事,见他将要离开,这才站了出来:“你不去见他一面吗?”


吴邪顿住脚步,回过头,对他笑了笑:“来了?”


他似乎并不意外,纵然黑瞎子曾告诉过他,张起灵本就有杀念入心的旧疾,加上北冥那三万八千心魔无疑是雪上加霜,起码得闭关百年,这才过了十年,不可能这么快出关。


但近来多乱事,他料想张宗主不会心甘情愿在明峰养伤。


果不其然,张海客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后才直言道:“邪祟之灾不除,他放心不下,我们打算回昆仑,听说了你的消息,顺道来看看。”


“还是没变。”吴邪笑了一声,“转告他,不必等了,我已不在云踪城,晚些再去昆仑看他。”


张海客虽也很想睁眼说瞎话,唯独这次,想起张起灵在青丘说的话,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只得叹了声气:“我听闻你前段时间刚出关,消息兴许还不灵通,昆仑如今被汪家盯上,可不是想去便能去的,何必舍近取远,而且你这些年连点消息都没传回明峰,既然现在来都来了,你也别让我为难,宗主便在城中,你徒弟也在,找你很久了,见一面必不误你行程,也好叫他们放心些。”


吴邪却道:“多虑了,我杀得了铁面生,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张海客一滞,这位确是放出家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他来时亲眼见过这一幕,当场就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十年前北冥发生过什么,如今再见,这人境界越发深不可测了,恐怕比他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海客皱了皱眉,只好继续违背本意给宗主说好话,可惜搜肠刮肚,就想到将公子张揪出来臭骂一顿,劝人这玩意半个字也跑不进脑海里,只好公事公办地转述道:“宗主的意思,不见你一面,他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你也替他想想吧。”


吴邪站在废墟之上,背对着张海客,后者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跟侧脸,也不知他是什么神情,但见吴邪没再说什么,却像是在叹了声气。


可修了太上忘情之人,本不应为情所动,也不为情所惑。


那么这样的一个人,也会将他坚如磐石的心,为谁人转上一转吗?


听说没吃没喝还要打起仗来了,没心没肺的小胖墩还不知自己可能早就家破人亡了,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当即带头哭了。


胖子精疲力尽地带着一群人投奔修士营地,见了这么几个活蹦乱跳的玩意,一时有点悲从中来,然而胖老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他扭头就对那小胖子做了个鬼脸,吓唬他说饿了就拿爱哭鬼煮了吃,结果弄巧成拙,把这帮小鬼吓得又吵又闹起来。


黎簇跟苏万正处半大不小的年纪,最怕这些哭闹个没完的小鬼,最后实在烦不胜烦,干脆将他们推给了秦海婷,转个身就逃难似的钻进了须弥芥子的小院宅中。


张家的须弥芥子比胖大哥的精致多了,穿过院子进了屋中,里面陈设都特别齐备,就是公子张老板着张脸,生怕他们倒个茶都会惊动了内屋打着坐的张宗主,两人只好将就大眼瞪小眼,用传音术聊起天来。


黎簇认为,这几年来苏万小师叔最感人的进步,就是终于学会这传音术,在青丘终于不用听他们扰人清静的唱山歌。


苏万挤眉弄眼地对他传音说:“鸭梨,你说你师傅来云踪城到底想做什么?会不会还跟当年北冥的事有关?”


当年北冥发生过太多的事,也死了太多的人,但转眼十年,仍留给人津津乐道的无外乎两样,一者是当年青铜神木无缘无故的倾塌,一者是当年陈家宗主所言,若当年周穆奉行天道,鲁帛书将是他灭人道的陷阱,这把利剑最终会对准一线生机。


但最终,那不知究竟是不是道之所在的北冥,还是如聚魔令所愿,染尽了天下人的血,彻底灰飞烟灭了。


两小年轻对这两样都不敢兴趣,黎簇想了想就说:“师傅他也可能只想来报仇,毕竟铁面生就在这,总不会还为聚魔令的事,妖族当年借了聚魔令东风,但有没有这玩意,他们还是会谋划作主天下的事。再说了,就我师傅那人,师爹有难,他连心斋堂都敢闯,连跟整个修界作对都不放入眼内,你觉得照他这种离经叛道的,能装得下天下大义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是装不下。”苏万抱着手,愁眉苦脸地说,“可师兄从北冥回来后,我见过他一面,总觉得他变得有点奇怪……”


黎簇深以为然:“整个人是凉薄了些,不过修忘情诀的,不都那样?”


“也不是说太上忘情吧。”苏万说,“以前师兄那货,天打雷要下雨,他都懒得收衣服,掐个净尘诀就完事,但现在才出关不久,铁面生连个屁都没放,他就冲过来报仇了,不太像他作风,就算修了别的心法,也不可能整个人说变就全变了吧。”


黎簇照他的话想了想,一点眉目也没有:“我跟师傅相处也不算长,你说说,你觉得以他的作风是怎样?”


苏万苦叹一声:“没规没矩的,我是你小师叔,信不信罚你……”


黎簇敷衍道:“得了,小师叔,怕了你了,能不能快点说。”


苏万得意地说:“这么说吧,放以前,他压根就不会离家出走,十年音讯全无,然后还突然冒出来杀人放火啊。”


听他这么一总结,黎簇哑口无言了片刻:“听起来是有点失心疯。”


正当这时,一把带笑的话音插进他们识海中,打断了他们的话:“几年不见,还是这么没大没小。”


黎簇两人忙扭头去看,就见他们刚讲那杀人放火的货就站在门口,和风细雨地笑着,莫名让他们有种狂风暴雨紧随其后的错觉。


“师傅!”“师兄!”两人赶紧站了起来,让出了椅子。


吴邪对他们点了点头:“嗯,长进不少了。”


听见动静,公子张飞奔着从内屋跑了出来,看到门口来人,顿时瞪大了双眼,一脸牙疼,带吴邪过来的张海客没眼看似的,门都没进就走了。


公子张打起十二分警醒,给黎簇苏万两小鬼打了眼色,后者还正琢磨着怎么补救,顺带叙叙旧,一看公子张的神色,才见面就往脚底抹油了。


一屋子人很有默契地离开了,吴邪看他们连须弥芥子大门都关好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视线就被院中一株花开得正好的桂树勾走了。


吴邪顺手折下一枝,等走进内屋时,他已经将大叶摘去,只留了一枝金花,插进了桌上的白瓷花瓶里,淡淡的桂香很快弥散开来。


听说张起灵救黎簇时受了伤,正打坐休息,可吴邪进去看他时,张宗主保持着盘膝的姿势,已经歪着身体睡过去了,只是眉间还紧锁着。


张海客来时告诉过他,以张宗主目前的修为就只能这样,急于求成就容易累倒,醒了就继续打坐,累了就这样睡,一睡着就跟不省人事似的,对外头的事全无警觉,张家人如今都不敢离他太远了。


吴邪走近张起灵面前,捉起他的手把了把脉,边看着他丝毫没察觉,仍是闭目休息,睡得很沉,看来这回确是伤得太重。


吴邪沉默一阵,才将张起灵的手松开了:“何苦呢。”


他上去给张起灵脱下了外衣,去掉了发冠,把人平放在了床上,自己也躺了上去,被子一掀,将两个人都裹在里面,也安然睡去了。


吴邪很长时间没像凡人一样做着梦睡过去,闭上了眼,六识还能感知屋里屋外的情况,整个须弥芥子都在他眼皮底下分毫毕现,他能看得清张起灵的鬓发,也听得见门外风声钻进了花木中,簌簌地作响。


吴邪估计张宗主一时半会醒不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背,从后心处推进一股真元助他调息,他边想着怎么才能睡过去,努力模仿起张起灵拉得很长的呼吸,却不知怎的,想起了些在长陵的旧事。


那时候他院中也有一株桂花,被他任性地用阵法圈了起来,四时都洒落着花,他喜爱那株桂树,白天看着它发呆,失眠的时候也看,看树叶子在摇,从花叶缝隙里数天上的星子,不知不觉便能睡着了。


可这里看不到天,吴邪干脆数起了院中的桂树落花,风一吹,金黄小花漫天都是,数到哪,醒来时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张起灵正躺在旁边看着他,一动也没动,只是睁着眼打量着吴邪,以吴邪如今的修为,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将他惊醒,所以他还特地把呼吸压得很低,但过不了多久,吴邪还是被他‘吵’醒了。


吴邪睡过去了,却还是给他传了一晚上真元,睡着睡着脑袋就钻到了张起灵的脖颈处,软绵绵没骨头似的压在他肩膀上,这时候醒了还跟没事人,连句久别重逢的叙旧都没有,迷迷糊糊地就摸到张起灵的左手,一路顺着摸向了脉搏,这才停下了毛手毛脚,专心把起了脉。


“师傅没别的本事,治人倒是有一套。”吴邪含混不清地说着,眼睛也懒得睁,“再让我睡一会儿,我还没梦完……”


“梦?”张起灵很轻很轻地问了他一声,将下巴搁在了吴邪头顶上,终于敢伸出手,一把将人抱在了怀里,而那人已然睡回去了,没再作声。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也是这么十年,中间填了满满当当的战祸与不为人知的乱绪,他跟吴邪在战时令匆匆一瞥只有生疏,眼下这十年光阴却是弹指即逝,仿佛什么都没变,这样的清晨他们有过无数回似的。


又睡了小半个时辰,吴邪才伸着懒腰醒来,躺在床上回神,张起灵吻了吻他的额头,跨过了他起身穿戴,吴邪慢腾腾地爬了起来,靠床头坐着,见张起灵正要梳头,便招手让他过来坐下。


吴邪拿过了他手中的梳子,跪坐在床上给他梳着发,接着睡下前的问话说道:“我梦见了很多很多的人,睡回去就不见了。”


张起灵不明所以:“人?”


吴邪笑了笑:“有活着的,也有死去的,所有的人。”


张起灵:“包括我?”


“也有你。”吴邪咬着梳子给他戴冠,话音不太清晰,“这世间曾有过的所有的人,他们在做各种各样的事,过着不一样的生活……不是什么好梦。”


他顿了顿:“梳好了,修炼去吧。”


张起灵觉得吴邪像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一些什么,却并未多言,还推了推他后背示意可以离开了,张起灵却回过头来,不依不饶地追问:“这便是你在青铜木中所见?”


吴邪深深看着他,眼神难以察觉地黯淡了下来,以前这吴少主眼中总藏不住事,而如今,张起灵只从他眼中看见一个云雾缭绕的深渊,深不见底,天光也照不透,像是未曾倾塌的北冥之渊。


见他避而不答,张起灵转开了眼,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我曾在血符中见过青铜木,你瞒不了我。”


其实还要在更早以前,早在千年前,他入北冥,跨过三万八千心渊阶,就来到了那棵树下,若非三百年前天劫重创,他早该知晓这一切。


吴邪忽而笑了:“那你可知鲁帛书上为何会牵扯上陨玉一事?”


鲁帛书这事虽还没完全过去,但这些年间已少有人提及,外加妖族横行,相比起来十年前那堆糟心事似乎也没那么糟了。


张起灵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便问道:“此事与青铜木有关?”


吴邪不点头,也没摇头,只说道:“当年玄海宫曾说,是铁面生在背后助了他们一臂之力,你既是昆仑张家,当知汪家觊觎昆仑已久。如今天下人都当陈家宗主所言不假,周穆入天道,设鲁帛书一计,只为毁去一线生机,呵,那可真是冤枉之极。汪家比你们还要更早便寻得鲁帛书残卷,鲁帛书于修士而言价值之大,妖族怎会不知,如今你们手中的鲁帛书残卷真真假假,早被他们做了手脚,上面所提及的北冥也好、陨玉也罢,甚至是昆仑上的那扇青铜门,无非是汪家借此将你们张家推至风头浪尖。”


吴邪想起那段血流漂橹的过往,当中有人拼命想掩盖真相,也有人密谋多年将其翻到光天化日下,为一己私欲给世间招致灾祸,还有更多的人被得道飞升之法冲昏了头。


当中各种利益盘根曲折,各样的仇怨交错相生,谁都以为掌握着至关重要的关节,可实则局中人谁都未曾看个分明。


直至他从局中跳了出来,如今再回首,揭开了层层粉饰的假面,剩下的只不过是场盛大的可悲的闹剧。


他忍不住叹了声气:“如今汪家作主天下之心昭昭,想毁去一线生机的从不是周穆,而是汪藏海啊。”


张起灵并不怀疑他这番话真伪,也不问他如何得知这些秘事,皱起了眉:“你果真是……”


“我只是无所不知。”吴邪截口打断了他的话,他知道张起灵在意什么,却非要跟他过不去似的,将这些疙瘩包在一块,搁置到一旁,“青铜木与青铜门本是同根,北冥之渊的青铜木落入我手中,汪藏海亦得知了我的存在,之后定不会放过昆仑。妖族虽不能靠近青铜门,却也不是绝对,你们若要回昆仑,还是尽早为妙。”


张起灵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像是要将他每一根骨头都挖出来看个透,从中找出点能让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东西来,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能将他们当中的天堑鸿沟填平一丁点的蛛丝马迹。


可没有,他们之间有一团烂账,而如今还没到清算的时候。


“我言尽于此。”吴邪云淡风轻地迎上他的视线,“我不会过问你想做什么,你也别来插手我的事。”


吴邪离开的时候,公子张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门外听墙角,不过里面这两人都在打哑谜,他听了半天,又琢磨了半天,只有一头雾水,不料门突然从里推开,他猛一抬头,就跟吴邪来了个对眼。


公子张十分尴尬,对他讪笑了两声,忙端着药汤进屋,原本想视若无睹地从他边上绕进去,却被吴邪拦了一下:“这是什么?”


“治心魔能是什么,宗主近来又胡来,杀念加三万八千心渊阶又不是说没就没的,这是你师傅特备的安神汤。”公子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促狭地笑了声,“没事的话,我可以进去了吧,夫人?”


吴邪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兀自端起碗喝了一口。


公子张:“哎!你干什么!有病吃自己的药去!”


吴邪只浅浅抿了一点,舔了舔嘴角,神情有些不满:“苦了点,以后配上蜜饯再送过去。”


说罢,他也不知从哪取出一包蜜饯,放在公子张的托盘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子张气也不是谢也不是,只得任劳任怨地端着药进去:“宗主,安神汤来了。”


张起灵习以为常,端过来一口喝完了,搁下药碗的时候,看见旁边的蜜饯,他其实不怎么爱吃甜食,也并不觉得药有多苦,但还是拿出一颗吃了,甜味刚好,也不会太腻人。


公子张这时小心地出声说:“宗主,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奇怪?”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


公子张贼胆忽然就大了:“我这是有理有据的,你看啊,太上忘情能断情断欲,对修行帮助很大,光我知道的就很多人有修,但修成的人却寥寥无几,你看二月红陈皮阿四什么的,还有明峰那瞎子,这些人心里放不进什么人,可他呢,我总觉得他对宗主你还是很特别的。”


“再说了,那瞎子睁了眼也只会说瞎话,说他徒弟天赋异禀,当年在北冥一练就上手了,我看还是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北冥究竟什么情况至今没个准话,那瞎子又不知背后这些事,除了吴邪之外没人清楚实情……哎,宗主你怎么越来越不爱听我说事了呢?”


公子张长叹了一声,张宗主很善于对付这麻烦鬼,听了一半,已经打起坐来了,像是全然不关心这档子事。


公子张有些发愁,收拾好了东西,离开前又忍不住问道:“他说的那些事,要通知师兄他们查证吗?”


张起灵终于给了他一点反应:“不必多此一举。”


他们从来都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


须弥芥子外的气氛还是很紧张,到处都警戒着,胖子正守着门口,他得知吴邪来了,怎么也坐不住,若非张家人跟明峰师门的人拦着,他早闯进去找人了,这时候见人出来,上去就揽过了吴邪的脖子,神神秘秘地传音说:“你老实给胖爷交代了,你给我传的那信,是在打霍家什么主意?”


吴邪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胖子满脸写着你不解释解释就别想走了,他只好说道:“不如你先让我见一见那黑蛇真人。”


“怎么?”胖子突然瞪大了双眼,也不知心领神会了什么,厉声质问,“你俩是不是背后有一腿,云阁夜袭那事也有你一份,就瞒着胖爷我一个了?是不是?是不是?”


吴邪等他噼里啪啦地讲完,才好脾气地说:“没你想的那么龌蹉,她不是盗走云阁的宝物了吗?你不想见识一下?”


“嘿,想分赃是吧,走走走,那得赶紧了,等九门的人反应过来渣都没了。”胖子拉着他走,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张宗主呢?云踪城出这么大的事,向来都是他最有办法了,怎么也没见他出来?”


吴邪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他病了,这不归他管,归我管。”


-tbc-


东皇可算出来了,背景设定终于明朗起来了w

又玩到了先帝的肉肉,一本满足w

然后,好不容易写到糖点……真想把写大纲的自己揪出来拍扁【。

顺带溜一下倒计时,离完结还差两章左右,大概是一个长章加一个短章,看见了曙光qwq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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