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呜

27

吴邪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冒牌货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十多年来历历在目的那些事情浮光掠影般在眼前打转，他曾经笃定的真相此时像是一出演绎得完美无瑕的剧，等他被冒牌货从剧中拽出来重看一遍时，真真假假，变得破绽百出。

如果那个婴儿，或者就是他本人，在懵懂的幼年时期，身边的一切全都是围绕他展开的假象，这活脱脱一场楚门的世界。而且楚门也肯定没他悲催，一次次以为的真相一次次被颠覆。

活了三千年的婴儿。

吴邪像是忘记了疼痛般，看着自己微微抬起的掌心，老算命的给他说过平淡无奇的生命线还有相敬如宾和睦渡白首的因缘线，早就被厚厚的老茧和刀疤覆盖。三千年啊……他试图在这幅肉身上找出活了三千年的痕迹，但怎么看 ，都无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连刀枪不入都办不到的肉掌一只。

三千岁是个什么概念，是从青铜活到了飞机大炮又活到了核弹火箭，是别人的眨眼一生他能眨三十多次眼，是能让一个聪慧超俗的人皮骨皆化成灰的杀猪刀。原以为也只有张起灵这样的人物，活得比所有人都长，背负得比所有人都重，超尘出世干净得像是千年冰山雕刻成般，才是最接近神佛的那个人。没想到偏偏是那个原应站在神坛上的人，最是懵懂无知地渡过了千百年。他还以为比起张起灵小花黑瞎子这帮牛逼，他就是个倒霉的普通人，普通个屁！三千年的东西连是不是人也难说！

吴邪忽然干笑了几声，冒牌货看他笑得渗人，都快要以为他疯掉了。

假的，是不是人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吴邪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太过荒唐而显得不真实，他不过是青铜树物质化出来的东西，他的存在本身就毫无意义不合逻辑，连同这三千年的真相对他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按所有合乎逻辑的发展，他的目标都只有一个，成为那个唯一的真货。

但也正如冒牌货所言，得知这些之后，他还渴望成为那个真货吗？成为那个被谎言与阴谋包围被操纵一生并疲于奔命的蠢货吗？

“吴邪啊吴邪……”吴邪有些失神地笑道，微微抬头，带着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向冒牌货，“你既然已经放弃了一切，为什么还要重新拿回来不可？你是吃饱了撑的？”

冒牌货忽然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喊自己的名字，微微发怔，顿了一会才道：“还有个叫齐羽的倒霉鬼。”

吴邪被震惊到有些麻木的脑袋只是微微凝滞了一下，才冷淡地问道：“这跟齐羽有什么联系？”相比起三千年的错综复杂，三叔他们在齐羽身上设置了什么阴谋，他都觉得不会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冒牌货的话的可怕。

“百年间你所知的那个齐羽不过是同一人。”冒牌货的话像是在下什么判词般，冰冷肃然。

齐羽难道不是一直都是同一人吗？难道他也是幸运没有被替换掉的那批人？

吴邪望着冒牌货，那一瞬间冒牌货就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

“齐羽早就死了。”冒牌货说。

吴邪感到像是有一盆冷水，又重新将他从头淋了个遍。

“齐家这个孩子早就夭折了。曾经的齐羽不过是吴邪侥幸从它手中被解放后，又不知死活混到考古队当中所用的假身份而已。”冒牌货的话在吴邪脑海中回响，曾经看到过的无数千百年间过去与现在真假难辨的蛇的幻境在眼前打转，现实的世界仿佛离他越来越遥远，吴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荒谬，恨不得彻底失去意识，但是冒牌货的声音迟迟不肯放过他。

“新时代遭到遗弃的不仅是张家的阶级统治，还有那些人追逐的缥缈无踪的长生蓝图，老九门很多人得以慢慢脱离出它的掌控，连带那时候被层层监控的我和被作为守门的交换成为领头人的张起灵。很多人都逃了出来，唯独我，我逃不出这些东西，只要他们还在继续，我就不可能无后顾之忧。我要到了齐羽的身份，作为齐羽活着，然后为了掌握状况顺利地混到了它的当中去。后来你所知的那个齐羽，都不过是我们自己而已。到最后齐羽的身份不好用了，他们察觉到齐羽的可疑了，全世界都在搜捕齐羽，所以齐羽就尸化了。录像带我还很好地保存着，可是很可惜，他们没有相信，而且多得吴三省还从中参了一脚，这浑水也越来越浊了。”

“作为齐羽的那段日子大约是我辈子最为混乱也活得最像一个普通人的时间，我让你忘掉了那些只是作为最为单纯的一个吴邪个体活下去，也只是希望能让你摆脱这一切。齐羽没能做到的，大概吴邪能做到，我是这么想的。但有些东西，只能交由齐羽来结束，而吴邪只不过我一个美好虚假的幻想罢了。”冒牌货冷冷的说道。

“不可能！”吴邪猛地捉住了他的手。

“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过是物质化的一个我，而我当时只希望我是个普通的吴山居小老板，能远离这些阴谋诡计过上安宁的日子。”冒牌货上下打量了吴邪一番，甩开了他的手，“可惜事与愿违，这些事情我们永远躲不开，而这也是你终止不了的，就如同你如今没法拦住张起灵的脚步。”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吴邪全身发抖，他的情绪很平静，思绪也几乎是空白的，他只是盯着冒牌货，似乎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刻到眼里去。安静良久，眼中这个比他长得年轻些的自己忽然蹲了下来，用一双及其熟悉而冷漠的眼神看着自己，未等他开口，吴邪本能地知道，这是自己在看到一个即将成为死物的东西的神情，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朝冒牌货扑了上去。

冒牌货大概也没想到吴邪忽然会来这么一着，被他推到在地滚成了一堆。吴邪对他而言连个陪练的对手都算不上，冒牌货有信心在几招之内重新将他制伏。

但预想之中的反击并没有出现，冒牌货被吴邪压在身下，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一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吴邪发现冒牌货的神情严肃，但注意力似乎没在自己身上，挣扎了几番没挣开他的手，才忽然留意到黑暗中传来的声响。

伴随着咯哒咯哒的脚步声，似乎隔墙处有几人的窃窃私语传来。

见吴邪的动作停了，冒牌货小声说道：“德国佬。”

德国佬对冒牌货他们而言是敌是友？吴邪一时难下判断，他们或许都是为了鬼戒指临时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但如果拿戒指当筹码，能让他们替自己对付冒牌货吗？他对张起灵他们现在折腾的那些个事都还没摸出个所以然来。

哗啦一阵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传出个熟悉的声音，“他娘的你弄疼我啦，知不知道善待俘虏的？知不知道尊老爱幼？”紧接着，这声音还没嚣张个几十秒，又传来了一声钝痛的叫声。

“闭嘴，小鬼。不然你朋友帮我们再多的忙也救不了你。”一声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怒喝。

“你搞清楚你们的立场，我是唯一能帮得到你们的蛇语者，你们敢伤害她，就不怕我故意给你们错误的情报？”少年人倔强得有些颤抖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嘶哑，吴邪几乎都能看到他愤怒又强作冷静的模样。

苏万跟黎簇被德国佬绑架了？吴邪想到连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这两小孩见自求多福吧，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这个冒牌货身上，显然这冒牌货也没有冲出去认祖归宗的意向，大约跟德国佬不是一路的人，也不知道老七这人生意怎么能做的那么杂，私自夹了一次喇嘛，就夹了个鱼龙混杂的大杂烩，这摊浑水还真不该把黎簇也带上，蛇语者要承受巨大的痛苦，也不知道他勉强装逼能撑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要论装，吴邪胆敢宣称他能赢黎簇一百年，不，说三千年都是谦虚地四舍五入后的说法了。吴邪忽然一怔，既然他是这么会装的一个人，能相信这个跟他如出一辙的冒牌货说出的就是全部的真相了吗？张家明知那婴儿被掉包了为何还要将他带回本家，张家常年渗透在社会各个阶层当中掌控历史的进程，皇帝老儿身边也肯定有他们埋伏的人，对张家来说盗取一个婴孩算不上难事，到底在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中，张家人扮演了个什么角色？

至于齐羽呢？他尸化不久后那段时间，大概也是张起灵自己去探张家古楼失忆的那段时间了，齐羽没跟文锦霍玲她们一同行动，那么长的一段空白的时间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又到底为何成为了‘吴邪’？吴邪重新推敲自己几乎毫无破绽的童年时光，他作为吴邪的孩童时期又是怎么回事？

冒牌货呢？真的如他所言是真货吗？坠下悬崖的吴邪如果真能存活下来，会像他那般甘愿隐藏在幕后吗？既然吴邪早就承担了这一切，还曾化名齐羽主动挑战它的权威，还会事到如今才选择退缩吗？冒牌货会不会也是只不过是物质化出来的一个假货？

冒牌货说的事情无疑对他而言有足够的冲击力，但他肯定也有很多保留的事情没有告诉他。

吴邪发现，很多的真相，还离他很远，远远不止眼前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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